十天后的夜里,月光如水,四野空寂,黄河北岸一排静悄悄的疏林边,一条身影像燕子钻天蹿起三四丈高,凌空一转,头下脚上,笔直的向滚滚波涛中穿去。紧接着银花一翻,宛如一条大鱼破浪而出,贴水皮儿直冲出四五丈远。
岸上,两个黑影借着土岗遮掩,鬼鬼祟祟地钻进林中,与此同时,从西面河岸掠过一条白影,在皎洁的月光下,像飘过一缕白烟,倏忽即失。
进入林中的两个黑影像鼹鼠一样时进时止,时隐时现,一点点挨近一棵四五丈高大树,那大树梢上挂着一个灰色包裹,夜风轻拂,包裹在细枝上微微摆动。两个黑影在树下停了一会儿,一个黑影像猴子似的爬上树去……
河里的身影左右穿梭,上下翻腾,有时穿出水面凌空起落,入水时双腿一绞,全身像陀螺一转,水花微起,人便失去踪影。后来越蹿越高,出水奇快,竟腾起两三丈高,半空中如雄鹰下瞰,身子平移出三尺,才似飞鸟投林,缓缓下落。最后一次穿出银波,在空中顺势向北一望,身子陡的一折,转向北岸飘去,半途中在水面上两起两落,带着一身水珠穿入林中。大树下面的黑影先看到从河中飞来的人影,转身要跑,觉得脖子上一紧,被捏住了风池穴,两耳呼的一响,晕死过去。树上的黑影吓得手足无措,一脚踏空,从三丈高直跌下来,竟忘了自己在作贼,哇啦哇啦直叫,从河中飞来的人影,一伸手将黑影接住,就势一扔,把黑影扔得在地上打了个滚儿。他骂了句:“瞎眼的毛贼!”光脚丫把地上两个人踢到一起,刚要开口问话,忽然抬头一望,一条白影从大树上掠过去,挂在树梢上的包裹没了。他冷哼一声,像箭似的一弹而起,跟踪便追。
从河中飞出的人影是包世仇,五天前便来到这里,夜夜在河中苦练吴明教的游鱼身法。前两天夜里便看见过岸上有白影闪动,只未看清是否是人,如今看明白不但是人,还拿了自己的包裹,岂能善罢甘休?
月光下,河岸边,前面的白影像一缕轻烟,无声无息,飘忽不定,如非亲眼看见他从树上摘走包裹,真不敢相信那是人影。包世仇提足功力,用蹑云步法追出十多里路,始终前后相距六七丈远,寸步不少。
包世仇追着追着,不由得心中大疑,即使自己蹑云步法没练到家,比不了明哥哥,普天之下也只有四个人能超过自己,这个人是谁?难道除开本门,另有他人具此超凡功力?……想着想着,渐渐把脚步放慢下来。不料他慢了,前面的白影也慢了;他突然加快,前面的白影比他更快,仿佛一根羽毛,一下子被风吹出去十几丈远。包世仇心中灵光一现,立即慢下脚步,刚要开口动问,前面的白影扔过来一件东西,包世仇抓在手里,原来是自己的一只鞋。接着,又掷过来另一只鞋,并且送过来一个笑声:“把鞋穿上,别把脚丫子扎破了。”听声音是个女人。
包世仇有点猜出什么了,一索性坐在地上,不紧不慢把鞋穿上。那条白影也站下来等着。
包世仇说:“把衣服给我。”
那白影说:“你撵上,我就给你。”
包世仇问:“我与你素不相识,为什么偷我衣服?”
白影说:“两个鸡鸣狗盗的小毛贼,你为何下手那么狠?”
“我并没要他们的命。”
“他们不死也成了半残废。”
“罪有应得。”
“你手太黑。”
“你管不着。”
“我偏要管。”
“大言不惭。不看你是女的,今晚非教训教训你不可。”
“你个混小子,嘴里再不干不净,我打扁了你。”
“吹牛。接招。”
包世仇一出手便双掌带风,上下交错,像一团旋转的太极图,直向白影扑去。白影凝身不动,毫未作势,直待掌风迫近,突然向左掠了个半圆,飘在包世仇身后,包世仇使尽身法忽左忽右,转了三圈,蓦地平身蹿出,半空中一扭身转过脸来双掌齐出,忽听一声轻笑:“小机灵鬼儿。”包世仇落地一看,白影衣襟飘飘,安安静静站在面前。包世仇趁此时机如箭离弦,右掌直向白影推去。在即将击中的一刹那,身临切近,月光映面,包世仇猛然看清白衣人眼角含笑,右唇角有一颗小小黑痣。他故意掌力不撤,顺势前扑,掌缘贴上白衣人肋下时,觉得像打在一团棉花上,想退身撤掌也来不及了,右掌竟被吸住,一股柔和之气由掌心传到肩头,半个身子都感到麻酥酥地无从用力。白衣人一伸手,像拿小鸡似的把包世仇夹在腋下,仿佛御风而行,沿河岸向西飘去。
包世仇虽然受制,一只手却在偷偷捏动白衣人蝉翼一样长衫。白衣人轻斥一声:
“老实点儿。”
包世仇扑哧一笑,调皮地说:“我早就猜出你是泠姐,吓不了我。”
朱泠说:“小不点儿,你再调皮,我把你扔进河里。”
包世仇不敢吱声了,只觉两耳生风,月光掠面,朱泠的蹑云步法胜出吴明多多,不一会儿,来到一座幽静的小山上,山阳坡半腰间有一个简朴的小院落,朱泠刚飘入院内,正房里便迎出两个女童。
朱泠吩咐一声:“侍候这个淘气包儿洗澡去。”右臂一扬,包世仇受制已解,接过朱泠扔过来的包裹,回头向朱泠一紧鼻子,转身随女童进了两厢房。
三间西厢房里灯光明亮,四壁如雪,两个女童看包世仇光胳膊光腿的狼狈相,捂着嘴哧哧直笑。包世仇见屋角一大木盆水正飘着淡淡热气,隐隐透出一股清新的香味,不禁笑着说:
“热水都预备好了,你们早知我要来呀?”
稍大一点的女童撇撇嘴说:“美的你,那是给师父准备的。”
包世仇甩掉鞋,伸手在木盆里试试水温,回头对女童说:“你俩出去,我不要人侍候。”
稍小一点的女童说:“师父叫我们侍候你。”
“去去去。”
包世仇拿起一只鞋,用鞋底向两个女童的白脸蛋贴去,吓得他俩尖叫着跑出屋去。
正房里传来朱泠的声音:“小不点儿,你把澡盆弄脏了。可得挨打。”
包世仇把屋门一关,两个女童咯咯地笑着跑了。
洗完澡,包世仇轻轻走进上房。东屋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音,朱泠淡妆素服闭目坐在竹榻上,榻前茶几上铜香炉里升起一缕香烟,屋里荡漾着沁人新脾的檀香味。包世仇听吴明说过,这位大姐姐天性恬淡,不喜喧闹,便规规矩矩坐在一旁,上下打量着这位万人景仰的活命观音,白净的瓜子儿脸上,闪着一片肃穆的柔光,秀长的细眉下,眼毛垂成两条弯弯的黑影,嘴唇红得像两片花瓣儿,只有唇角边那颗小米粒大的黑痣,才显出一点活泼泼的淘气味儿。
包世仇心里想:幸亏明哥哥告诉自己时,记住了这颗小痣,不然今晚非得挨顿打不可。谁能想到这个文文静静、秀秀气气的大姐姐,功力竟如此高深莫测。
朱泠是单盘坐式,左脚放在右股上,五趾分瓣儿,脚心朝天,和杨瑛一样,也是个大脚片儿。包世仇蹑足悄声走过去,刚弯腰要拿榻下那双粉底蓝云子鞋,一股无形力量在肩上一撞,竟被推了个屁股墩儿。他索性坐在地上,脱光脚便往朱泠的鞋里伸。朱泠闭着眼问:
“小不点儿,你做什么?”
包世仇脚趾头在鞋里挠挠,脚脖子又左右摆摆,点头咂嘴地说:“和瑛子姐的脚丫子一般大,就是瘦了点儿。”
朱泠笑着睁开眼睛说:“你怎能认出我来,是小明告诉你的吧?”
包世仇坐在榻前,仰着脸笑嘻嘻地说:“泠姐,我先问你,你是特意去调弄我的吧?叫人家光脚丫追了你十多里路,亏你还是姐姐,一见面就欺负我。”不等朱泠答话,又转了话头:“泠姐,你怎能认出我?你怎知我来这里练游鱼身法?是明哥哥告诉你的吧?他在哪儿?……”
朱泠眯眯一笑说:“我看了你三夜。高叔早就告诉我,说他新收了个淘气包儿,我一看你那个野样子,就知道准是你这个小不点儿。你那太极掌是小明教的?”
包世仇撅着嘴嘟囔:“明哥哥还教我太极掌、游鱼身法,你当姐姐的光会偷我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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