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正家为江湖上声名极盛的世家,其与数百年宿敌的申屠家结姻,江湖中人无不为之而惊。
先前有言,本道乐正无殇力战申屠啸后命不久矣,申屠家幼女也是离家拒婚,此间所应亲事只得不了了之……可此下乐正家突然广发喜帖,言明上元佳节便要举行婚事,于这寒冬腊月,不得不令人惊疑。
更因乐正家予申屠家三媒六娉之礼数无不详尽,所发喜帖遍及江湖言辞有礼,全无疏忽待慢之意。此间之势,俨然竟是迎娶当家正妻所需的礼数,若说是为欺凌羞辱,未免做得有些太过了。
难道竟是乐正家有意屈迎,欲借这一桩姻亲,化解与申屠家数百年恩怨?
但凡如此一想,众人登时觉得那重伤而醒的乐正公子好生可怜……据说那申屠家之女长得那是一个形如枯柴、性如野兽……
正月为聚,逢人多喜,冬日之阳低垂天际悄然升落,积雪缓融,寒气却不减。
端木孑仙轻倚榻上,闻着屋外若有若无的梅香,双目轻阖,忽问了一句:“今日便是上元节么。”
一侧绿衣少女立时恭声应:“回师父,是的,乐正家方才已派人往申屠府上迎亲,此两家婚事一结,我等便可动身回谷。”
端木孑仙默声点头,微叹道:“外间步声繁多,我料想应是了。”
叶绿叶双眉微蹙起:“此落雪一轩原为乐正老夫人所居,正处于乐正家主厅正后方,因而难免受扰……”叶绿叶轻声道:“前厅之中来了不少江湖中人,师父不欲为人知晓身在此处乐正清音未敢泄露,但小蓝她们三人来此作证江湖上先前已然传开,因而一早便叫乐正清音请去了。”
端木孑仙空茫的双目远望虚无,闻言淡淡道:“乐正家本已声名在外,加之所迎之女又是申屠家之人,故而年关之际也不惜要来一探究竟的人想来也是不少。”
叶绿叶漠然道:“江湖中本是如此,有何风吹草动,立时为人所道。”
端木孑仙叹一口气,不再多言。
外间满院的囍字随处可见,大红的轻纱垂幔飘然若舞,遍地红梅落英轻散零落在乐正府青石铺就的地面之上,人声语声喧然不止,杯声笑声时有扬起。
阿紫坐在院中微偏左的一张圆桌上,举着玉箸戳来戳去,早已无聊至极,忽听见外边传来锣鼓唢呐之声,两只耳朵随即竖了起来:“来了来了!新娘子来了!!”
她忙拽起身旁的云萧,也不管同桌之人如何反应,一溜风儿似地便窜去了门口。
那边蓝苏婉坐在满是江湖前辈的首座上,眼望着云萧与阿紫离桌而去,不由得忐忑失落。
蓝苏婉所坐,是为乐正家除却本家近亲之外,为江湖英豪所设的前首第一桌,只因她们三人名义上是代归云谷而来,故而蓝苏婉竟被乐正清音亲自请至了此桌最上左侧尊座落坐。
蓝苏婉本是温婉柔顺的性子,被端木孑仙收为徒之后所见渐多遇事也越发沉稳,能当大任。她于此落坐下来柔和地与一桌之人见礼,倒也有礼有识令人心下赞赏不敢轻慢。只是待见云萧与阿紫一起出院而去后,心上便没来由的失落彷徨,竟至踌躇难安心郁神失。
目随意动,一望青衫不收,落英如雨。
院中积而未融的轻雪散出微微寥意。
“蓝姑娘,你怎的一句话也不说?”于她同桌右上之位上,却也是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女,浅色的橙红长袭袄裙逶地,外套玫红锦缎小袄,面容英飒,眉目飞扬。她与蓝苏婉并坐此桌最上两位,一左一右。
蓝苏婉立时神色一震,回神过来暗自惭赧,婉然微笑着与她道:“苏婉一时出神了,巫姑娘莫怪。”
橙衣少女笑道:“有何可怪?胜艳只是以为蓝姑娘身子不适。”
蓝苏婉立时柔声回道:“多谢巫姑娘关心。”
巫聿胜艳笑点头后便兀自举箸而食,并未与一桌其他人多做寒暄,她与蓝苏婉一般,皆是代主而来,桌上之人大都不识,便难免无话,只听得他们轻议这两家蓦然联姻实在令人不解之云,言辞唏嘘,多有浮夸,坐于主人家喜宴之上却不知谨言,便猜测其也并非是正主亲临,恐怕比起蓝苏婉这归云谷二弟子,与她巫家二小姐的身份还要远些。
却见蓝苏婉左手一位,坐着一位弱冠公子,长发在头顶梳着整齐的发髻,套在一方精致的白玉发冠之中,身形偏瘦,眼帘低垂,眉目却极精致细腻,从始至终静坐,无一句话。
旁边之人有时与他说话,他便垂首嗯一声或点个头,实在让人觉得生闷无趣得很。
巫聿胜艳一面自顾吃着,一面忍不住打量他两眼,不由觉得齐鲁半壁山庄近年来日趋势弱,渐无昔日威望的传言,于他这大公子身上可窥一二。
这半壁山庄往后之主,未免也太无气势魄力了。虽这般想一想,却与她毫无关系,便又自顾吃着,心下又满怀期待着明日去哪儿游山玩水看看雪景,可别恰巧再遇上什么世家有喜有丧的,就近一封传书就被姑姑打发她过来。
蓝苏婉看罢左右之人,便又忍不住抬首望向门外,蓝衣如水曳地,沾染了地上残花。
却待门外喜乐之声渐近,心上不由有些惑然。怎么这喜乐之声,听来竟有些走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