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眨眼的工夫就到了八月中旬。
张老汉蹲在地头,心里想着事,身边有人过来也没有注意到。
直到人在身旁蹲下,他才看到。
“今天队上没事啊?”
“没啥事,正好到田里看看。”两家地挨着,都是南北通顺的长条,各两条,一直连到后屯。
“今年又是个丰收年啊。”张老汉就近指着眼前的一株稻子,“看看稻穗。”
八月是齐穗期,扬花、灌浆,进入成熟期,这个月是水稻成熟和决定产量的关键期。
“张二哥,种水稻这事,咱们太安大队我就敬佩你,你看看一样种的水稻,你家的稻子看着就壮实,年年你家产量也是最高的。”
“谁也不是一开始就能弄好的,种了一辈子水稻,啥时候注意啥都记在心里了。”张老汉看着自己的庄稼,心里敞亮,想到儿子,面上也有了一丝愁容,“种地哪是想的那么简单,他上这么多年学,突然要种地,这不是胡闹吗?”
“二哥,你这话我听出来了,心疼儿子回家种地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心疼庄稼啊。”高毅江注意到这一点,心有感慨,“在外人看来咱们种地就是为了卖粮挣钱,可那些人哪里能体会到咱们对庄稼的感情与爱。”
张老汉望着眼前绿油油的稻田:“热不热爱的,咱没那么高的觉悟,就是心疼他们糟蹋庄家。”
“是啊,就是不想让人糟蹋了这片庄稼,才需要热爱这片庄稼的人来规划未来。要说种地,谁不会种,现在种地也简单,跟本不用什么经验,就那几步,在几月扬化肥几月喷药,这些问问就都知道,所以说只要想种都能种,有没有技术啥的真不重要。”
“重要的是观念,还有对这片土地的热爱,新阳说的很明白,过度施肥长此以往下去,土地板结,失去养份,最后变成枯地,子孙后辈怎么办?常听人说未来,如今现在咱们种地观念还不转变,这片土地还有未来吗?”
“你家张新阳做的事,我支持,他是在做造福子孙后代的事。”
高毅江说得并不多,却句句扎在张老汉的心上:“二哥,做为一个外人,我不能体会到你的感受,到是做为一个外人,我是真的羡慕你有一个好儿子。”
高毅江拍拍张老汉的肩,起身走了。
他的话也在张老汉脑子里回荡着,直到两腿麻的没知觉,他这才慢慢站起身来,顺着田埂往北走,近二十分钟走到地头,顺着小道进了廖家屯,从屯里穿过去了后地,那里种着他家的旱田。
这边种的都是苞米,因为春天一场大旱,苞米长的都不好,可挨着张老汉家的高大江家的苞米明显是这一片地里长得最长的,秸秆高旱黄的叶子也很少,左右人家的苞米一比较,就像饿的皮包骨一样,人家是水灵灵的。
二十多分钟后,张新阳骑着电动车赶到了家里的旱地,与父亲汇合。
张老汉看着儿子,与刚从学校回家时完全两样。
刚回到家的儿子穿着浅色牛仔裤和白棉短袖衬衫,一双白鞋干净得和白纸一样,人也白,回家一个月后,瘦了,黑了,不过看着更健康了。穿的衣裳没有变,白短袖衬衫只是不如回来时颜色清爽,泥渍斑斑,下面的牛仔裤剪掉一截,成了到膝盖的短裤,白休闲鞋换成一双拖鞋。
怎么说呢?让张老汉选,他还是选后者,前者他觉得在家里儿子坐哪都不行,一碰一身灰,让他觉得像瓷器。
现在他这个样子,更接地气了。
张新阳被父亲盯了半响,心里也犯着嘀咕,等了一会儿忍不住问:“爸,你让我快点过来有啥事啊?”
他正在家里给白菜地喷糖醋液呢,才弄一半就被叫过来了。
张老汉哼了一声,转过身去,他一只手仍旧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指向前面的苞米地:“这片是咱家的,挨着的是别人家的,你看看为啥一样遇到旱情,他家就没受啥影响。”
张新阳还真被他爸弄得一惊,他爸有多好面,他是知道,在自己儿子面前更不会做出庄稼人问没种过地的小白关于种地的问题。
可今天他爸就是问了。
能不让人惊呀吗?
“磨磨蹭蹭什么?你不是专家吗?还是只会弄那点东西忽悠人?”
被父亲催促,张新阳收回心思,先站在原地将两片苞米地比较一下,然后才走近观察。
“爸,咱们今年苞米还能有产量吗?”苞米也就一人高,下面的叶子都旱干了,手都能搓成灰,上面有四五片绿叶,秸秆中间长着两个苞谷,又细又小,不掰开也知道是瞎苞米。
苞谷上不长苞米粒的,农村都把这叫瞎苞米。
放眼放去,他家这片地上的苞米长的都是这个样子,就是进了七月开始下雨,也没挽救回来。
“农民靠天吃饭,你现在看到这样,还想回来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