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三年,八月十五,秋高气爽,天清云淡。
申时初,保和坊西、北两坊道拒马密布、禁军如林,一座五丈高台屹立在光教院西北角外。
刘纬、刘承珪、周文质、教坊使郭守忠自拱宸门外迎来寿昌长公主莅临。
刘宅女眷几乎倾巢而出,半边天结业贵女及家眷、八百孤幼及两百陪护、戴王氏等等一一在座。
丝竹声起,一个三十来岁的白胖妇人登台,围观人群爆出一阵哄笑。
那妇人已有预见,嗓音依旧沉稳,一开口便跃居丝竹声之上:“想问沙漠借来一根曲线……
人群还是发出一阵阵嘈杂不屑。
“你总是随手把银簪插在太阳上面……”
人群似乎有所触动,嘈杂渐小。
“谁与美人共浴沙河互为一天地,谁与美人共枕夕阳长醉两千年……”
有无嘈杂已不再重要,五丈高的城墙都在嗡嗡作响,仿佛当头棒喝。
仍以争议开头,曲调充满争议,唱词充满争议,但却铿锵有力,迥异于勾栏瓦舍中的靡靡之音,让人耳目一新、精神一振。
一连十二曲,曲曲如此,临街房顶、坊墙尽是黑压压人头,慕名而来的百姓更是里三层、外三层,绵延至西门,车马乱成一团,街道司疲于奔命。
寿昌赶在日落前回宫。
丁谓、李浚落衙后方至,均被眼前阵势吓了一跳,那些迎奉上官的三司、开封府胥吏根本挤不进去,拍马屁变成凑热闹。
李浚亲至,本是作为父母官的无奈之举,却一直坐到十二曲曲终,若非开封府发解试开厅,还得再听一轮。
丁谓这才问起:“人山人海的,我们来不来都一样,是有别的事?”
刘纬没敢藏着掖着:“叔父编撰的《会稽录》已经差不多了吧?”
丁谓看向八百孤幼所在,若有所思:“正在收尾,真打算让她们将来以账房为生?朝野内外可是都等着看你出丑。”
“侄儿算过,撑个四五年不成问题。”刘纬一五一十道,“对她们来说,这是最好的选择。但对光教院来说,仅是账房远远不够,侄儿想在‘稽’字上多下功夫。”
丁谓轻叹:“吃一堑长一智,那些勋贵怎么可能年年都在账目上栽跟头?”
刘纬问:“对私不可能,对公呢?”
丁谓哭笑不得:“你不会把心思动到三司了吧?当三部勾院、三部都磨勘司是摆设?”
刘纬道:“监守自盗,形同虚设,比没有强那么一点点。”
丁谓斥道:“休得胡说!”
刘纬连忙摆手:“不是侄儿说的,是陛下说的《勾院乃关防之局,官卑权轻,难举其职》”
刘纬所言涉及一段公案:淳化二年,时任盐铁使李惟清之婿在三司内部盗用官钱百万,为三司勾院刘式所举,坐赃弃市。李惟清后来指使胥吏诬告刘式、致其罢官郁郁而终,但李惟清又与吕端交恶,故技重施时,牵出刘式一案,赵恒便为刘式平反、追封礼部尚书。
丁谓奉行实用主义,对三司弊病门儿清:“吏缘为奸之弊,古今如此,难以根除。”
刘纬道:“浸淫日久,在所难免。但光教院学生常年住校,与朝野并无牵连,无根自然少弊。”
丁谓态度坚决:“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在任,绝对不行。”
刘纬笑道:“叔父目光如炬,宵小哪敢放肆?侄儿也不敢。光教院想做的是离任审稽,既让后任放心接手,也让前任光辉广照天下。”
丁谓啐道:“这是想把我架在火上烤?寇准离任怎么不提?”
“侄儿哪敢?”刘纬谄媚笑道,“光教院想要成事,最少需五年时间,三司使恐已换两任,叔父早就进了中书。”
“无事献殷勤?你给我说清楚。”丁谓眼里容不下沙子,隐隐有种猜测,刘纬是担心他在任上会留下什么马脚。
“怕就怕以叔父的盖世才情,一干就是十年。”刘纬陪着小心道。
“胡言……”丁谓笑了,现在的他怎么也想不到,将来会因天书一事长期担任三司使一职。
“丁大夫!”李宗谔气喘吁吁的穿过重重禁军。
“学士怎么又来了?”刘纬一脸嫌弃。
“不是来找你的,丁大夫借一步说话。”李宗谔、晁迥、杨亿决定欠丁谓一个人情,这可是三个翰林学士加在一起的人情,可抵大半个中书。
“李学士别再拉人下水了,皇城司必然上奏。”丁谓敬而远之,拍了拍刘纬肩膀就走,“别送,好好招待李学士。”
“你那两位同窗正在拒马外探头探脑,挤出个三长两短怎么办?”李宗谔追上了上去。
刘纬微一错愕,便遣人去接邵焕、晏殊,笑眯眯的看着李宗谔同丁谓纠缠,一个词臣,一个能臣,结果根本不用想……
李宗谔悻悻回返:“你都已经在崇政殿随侍了,何必抱着少年意气不放?”
刘纬道:“这样吧,如果邵焕、晏殊未曾风闻此事,那就算了,反之……学士别再掺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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