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杭是大明富庶地区,馆驿修的比起其他地方的要强太多,刀疤脸原是西北军中效力的,过惯了苦日子,虽说进入锦衣卫也有三四年了,但以往都是在内陆办差,东南还是第一次来。
刀疤脸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东瞧瞧西看看,“公子,怪不得都喜欢跑苏杭当官儿呢,连馆驿都修的这么舒坦!”
陆绪还未开口,残耳朵总旗鄙夷的瞧了一眼刀疤脸,“真是乡下人土包子,没见过世面,怕是扬州、杭州、南京这些地方的馆驿更好!”
刀疤脸最记恨别人说他没见过世面,吼了一嗓子就要扑上来,“你个半残的蛮子,再说一遍试试!”
陆绪连忙拦住,“自家兄弟,说两句算了,收拾一下,去街面上逛逛。”
大明嘉靖年间苏州虽说比不上扬州那般繁华富庶,但浓郁的文化气息更展现了古城的韵味。与扬州的大户人家多为盐商不同,苏州的大户多是在丝绸刺绣织造方面,随处可见大大小小的绣坊、织坊。
残耳朵见陆绪和刀疤脸对苏杭还不熟悉,嘴巴便喋喋不休的说开了。
“大人,别看这苏州的大户没扬州那些有钱,可这些大户的生意规模可大多了,大明朝的丝绸无论在西域还是南洋,都是非常受欢迎的,再加上还有一部分苏州富商经营瓷器、茶叶生意,这些都是受欢迎的货,只可惜朝廷禁海了,可还是挡不住胆子大的偷偷的跑海外。”
残耳朵说话间朝周围四处警惕的看了看然后低声神秘的说道,“大人,其实倭匪有一部分就是这些偷偷跑海外生意的,他们亦商亦匪,夹杂在真正的倭匪里干了不少抢劫的事,大部分都是徽州的商人带起来的,倭匪的老船主大头目王直、还有小头目徐海、陈东、麻叶等等都是徽州人,徽州府不光出徽商也出不少海匪。”
刀疤脸不屑的说道,“这些都知道,传闻说徽州人多,可真没想到这么多倭匪头目都是徽州人。”
残耳朵则瞪了一眼刀疤脸说,“还有你不知道的呢,浙江巡按胡宗宪大人也是徽州人,小阁老身边那个心腹军师罗龙文也是徽州人,浙江那里都知道小阁老和王直有生意往来的,要不你说禁海那么严咋还有那么多丝绸流运出去,王直的丝绸、茶叶、瓷器据说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小阁老供货呢!”
陆绪大惊,想问个究竟,抬头一看,街道上人来人往,忙对喝止两个手下,“大街上,无凭无据的说这些做什么,还是找个地方好好喝一杯,咱们办完事还要抓紧赶回去呢!”
残耳朵则不以为然道,“大人,怕什么,苏杭这里还算轻的,大人难道不知会徽州人亦儒亦贾、进则考取功名、退则经营家族生意,苏州很多书院就是他们读书的地方,花费了不少银子给书院呢,徽州那些大户才瞧不上苏杭这点生意呢。”
见刀疤脸和陆绪都不理会他,悻悻的又补了一句,“苏州的郑、蔡、徐三大家族那可是祖传的绣工活儿,徽州人眼红也没用,怕是抢不去了。”
“以后闲来无事再说这些吧,眼下咱们先要寻个地方喝酒。”陆绪对残耳朵说出的这些大感兴趣,但又深感此时大街上谈论这些未免有些不合时宜。
残耳朵祖上也算是书香门第,只可惜到了祖父这辈家道开始中落,以至于到他这代只能混迹军营了。
见陆绪仿佛有些不感兴趣、但似乎又想知道这些,残耳朵一时摸不透这位陆家的公子到底心中是如何想的,按他的原本对陆绪的猜测、不过一个督帅陆炳羽翼之下的公子哥而已,但言语不多的陆绪却被刀疤脸一口一个公子的亲热的叫着,自己的示好仿佛水滴入大海,一时间竟也无话说。
刀疤脸见残耳朵不再吭声,瓮声瓮气道,“他娘的,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倒是一箩筐,快说那里有好吃好喝的,最好有好酒。”
残耳朵没好气的说道,“猴急什么,咱们还要听大人的!”
残耳朵说着笑嘻嘻的凑到陆绪身前,“大人,杭州有桂花酒,苏州有桂花酿,出城西北角的虎丘满山都是桂花,要是再迟几个月来,仲秋桂花香能把人醉死。”
陆绪还没出声,刀疤脸就叫道,“公子,咱们去那里吧,俺早就听说这酒喝着香!”
苏州城外、虎丘山上的云岩寺香火一直都很旺盛,善男信女络绎不绝。相传虎丘山下埋着吴王阖闾和他心爱的三千把锋利的宝剑。
江南人大多都眼光犀利、虎丘山下早早的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酒馆饭铺。
三个人挑了个最里面的酒馆坐下,再往前走就是云岩寺了,那里面可是无酒无肉。
虎丘山虽说名为山,其实就是一快巨大的凸起在地面的岩石,既没险峻又无高度,一切都掩映在茂盛的树林中。
酒馆的小二见有客上门,赶紧的、招呼三人坐下。
即便是浙江人,残耳朵也不大习惯甜腻的苏州蔡,更何况都打小在北方长大的陆绪和刀疤脸,三人只挑了些常见的下酒小菜、嘱托小二多放些盐巴。
三个人挑的窗边的桌子、坐下后才发觉邻桌有一个精神矍铄的清瘦花白胡须老者在那里自斟自饮,一副悠然自得样子,好不快活。
小儿端着酒菜上来时候发现三个人盯着老者看,忙笑着说,“三位一看就是外地来的,这位老先生可是虎丘的名人,和靖书院请来的谢榛老先生!”
残耳朵似乎对江南的事无一不通,赶紧补充道,“大……”说了一半感觉不妥,连忙改口,“大公子,和靖书院就在虎丘云岩寺旁边,原本是南宋大儒尹焞的祠,可是出过不少状元的。”
小二自豪道,“这位倒是很了解,苏州最能出状元了,咱们这里读书人遍地都是。”
残耳朵可不这么想,“算了吧,还不是徽州人出的钱,要不这么多书院吃什么喝什么,还不是徽州人念书的地方!”
小二脸上顿生尴尬,残耳朵说的是实情,确实有太多的徽州人将子弟送来苏州读书。也确实是徽州商人的钱财支撑了众多的书院。
陆绪连忙喝住残耳朵的大嘴巴,“小二,我这个老哥嘴巴欠,别介意,去忙吧,有事再叫你!”
邻桌的老者谢榛听到残耳朵的话,不由的苦笑着端起酒杯喝下。
刀疤脸见陆绪一直不断的朝邻桌的老者看,轻声说道,“公子,我去把那人请来一起!”
谢榛倒也不客气,小二也赶来帮忙,连酒菜带人都一起搬了过来。
一番客套、几杯酒下肚,话也多了起来。
“传闻说先生一直在北方游历,怎么到了苏州?”对于这位誉满天下的布衣诗人,陆绪感觉远比那些科举进士更洒脱实在些,少了许多酸腐之气。
“老夫也是混口饭吃,故友相邀,这就来了!”谢榛说的很轻松,陆绪看的出这位老先生话里有话,“先生过谦了,先生名满天下,怎可言混!”陆绪笑道。
残耳朵非要装出自己比刀疤脸有文化些,一个劲的凑趣套近乎。
“老先生,话可不能这样说,徽州那些富商有的是钱,又舍得花在读书上,苏州的书院光这些人都不愁吃喝,苏州可真是好地方!”
谢榛笑了笑没有搭话,刀疤脸可不管这些,“老先生,我家公子说你名满天下,看来是错不了,我敬老先生一碗!”陆绪想拦已经来不及了,谢榛已经端起酒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