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大运河上的风时有时无,随船的水手整夜不停的轮班划桨,终于在天色微亮时船驶入了苏州府辖区,整个晚上锦衣卫缇骑轮班值守以防不测、此时已经是困得不行。
陆经特意安排自己和千户黄绣一条船,走在后面,两个人轮班到甲板上值守。
另一条船上则是底仓看押着邓植,中舱是浙江督抚、瓦夫人师徒,陆绪和上官辰舱内值守。陆经千叮咛万嘱咐的嘱咐众人切记不可走到外面,值班的事交给手下去做。
清晨早饭时候,陆绪陪着浙江督抚等人,陆绪尽力营造轻松气氛,但督抚二人心中皆明白此去京师凶多吉少,气氛不免压抑。
早饭后,随船的仆役早早的端上茶水点心,芊月毕竟是个孩子,拉着阿雅在船舱内四处走动。
“陆千户,老夫瞧着千户眉眼间很像一个人。”总督张经尚不知陆绪身份,昨夜负伤救下孙女令其感激不已。
“大人,下官的伯父就是督帅。”陆绪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熟悉的人都说自己和督帅陆炳很像,就连皇上也认为如此,去年第一次碰到皇上,就因此赏了个千户。
“怪不得,老夫还感慨看着眼熟呢,督帅可好!”
“谢大人,伯父他很好。”
“有些匆忙,昨夜草书了一封信,是给我身边的师爷徐谓先生的,请千户转交!”
陆绪双手接过来,“下官一定转交,请大人放心!”
“徐谓先生,对阳明先生得兵法颇有见解,可担大任,千户一定要把这句话带给督帅,老夫此去京师……”看来张经已经预感到不详。
“大人何不到京后直接对督帅说,大人之事督帅定会周旋,不必担忧!”陆绪只能安慰几句,临行前从伯父和黄锦的神情中,浙江督抚的结局也猜到三分。
二姐夫严绍庭正是北镇抚司的千户,怕是锦衣卫中的许多事都瞒不过严家,想到这些陆绪有些明白伯父为何多年来阻止大哥和自己进北镇抚司的些许原因了。
“千户好意老夫心领了,只可恨倭匪猖獗、百姓受苦!”张经说着又转头对瓦夫人交代道“瓦夫人,当尽心平倭,国事为重,切不可未了老夫意气用事,老夫谢过了!”张经仿佛在交代后事,李天宠见状也是一声长叹。
诏书上说二人“欺诞不忠、着令锦衣卫缉拿入京问罪!”
这帽子扣的不仅严重、而且莫名其妙。严重到几无挽回余地、自古以来还未那个帝王能够容忍臣子不忠;莫名其妙的是刚刚取得平倭以来首次大胜,怎么就成了欺诞不忠?
瓦夫人瞧着跟随多年的老上级、老领导,有种兔死狐悲之感,饶是如此,瓦夫人还是应允了,“大人放心,田州狼兵谨记大人教诲。”
一边的上官辰见状,不由的想起了八年前,一声长叹,“下官是八年前从西北军中加入锦衣卫,当年曾铣大人也是莫名其妙!”
巡抚李天宠叹道,“十年如一梦,罢了、罢了!”
正午前后,两艘锦衣卫的大船停靠在苏州运河码头上,苏州府属南直隶,此时船已经算是彻底离开的浙江地界,陆经小心谨慎再三确认没有可疑船只跟随后才下令靠岸。
书院巷苏松巡抚衙门,巡抚曹邦辅在书房见到了来访的锦衣卫。
曹邦辅五十多岁,为总督张经得力下属,与李天宠一样皆为张经到任后选调的。
这些材料在陆绪脑海里过了很多遍了,离京前陆炳特意将两封信交给了他,一封就是给苏松巡抚曹邦辅的,另一封则是给南京中军都督府都督同知万表的。
陆炳备了厚礼,嘱托陆绪去南京看望一直在养病的万表,这些只有陆绪一个人知道。
对于陆绪的造访,苏松巡抚曹邦辅有些意外,心中大惊,莫非自己也要陪着张经进京。
看过陆绪递上陆炳亲笔信,这位苏松巡抚才稍稍安心些。
“陆公子,既是督帅吩咐,莫敢不从,回去告诉督帅,俞总兵在苏松很好,莫说有督帅托付,下官和俞总兵名为上下级、实则兄弟,一起与倭匪血战共患难,这份情谊不是兄弟胜似兄弟!”
曹邦辅说的非常恳切。
沉默了一会儿,曹邦辅还是提及了浙江督抚,“陆公子,浙江的事,哎!冤呐!难得来了一位做事的有作为的总督,却被人诬陷,还请公子查明实情据实奏报!”
陆绪苦笑,“曹大人,陆绪只是办差的!”
曹邦辅一想,也是,皇上对锦衣卫和内宫太监都不似先帝那般信任,独独宠信严嵩老贼,别人确实没有太多的办法。叹了一口气,“只不过如此下去,那些土司府的兵可要寒了心,他们可都是跟随总督大人出生入死多年的,就连下面这些统兵的都不免心寒。”
陆绪听了忙道,“曹大人切不可如此悲观,朝廷内还有许多正直的大人,刚才那些话若是给别有用心的人听去可就麻烦了。”
曹邦辅也自感失言,猛然一想,眼前的这位可是锦衣卫,在他面前说这些还真是不合适,脸色有些尴尬,忙笑道,“牢骚,牢骚,都是些牢骚话,公子不必当真。”
指着书案上成堆的卷宗,曹邦辅自嘲道,“瞧瞧,一半是请求解除海禁的,一半是倭匪的。”
陆绪无奈道,“与浙东相比,苏松倭匪……”陆绪实在说不下去了。
“公子不说,我也清楚,拓林虽克,倭匪实力仍在,这才刚刚开始,主帅就!就!……只是又要苦了百姓!”曹邦辅说着不忍有些落泪,“听说赵文华接替了张总督,苍天无眼啊!”
陆绪心中不由得又是一惊,什么事都给伯父料到了,怕是赵文华日后难以节制各路兵马,眼前这个苏松巡抚怕是也未必会顺从赵文华。
见陆绪不语,曹邦辅仿佛想起些什么,“公子,苏州到南京,马车一日就能到,战事吃紧,没有多余的马给公子,还请公子馆驿歇息半日,明日一早安排马车送公子去南京。”
残耳朵和刀疤脸两个一直跟着陆绪,呆在苏松巡抚衙门耳房已经有些时间了。
残耳朵原本是俞大猷的部下,此时再回浙江,忍不住要骂娘,作为军人,残耳朵保留了一丝军人的羞耻心,他可不希望自己的老战友屡屡被耻笑。
曹邦辅陪着陆绪走出来,见耳房里还坐着两个锦衣卫,脸上一热,“陆公子怎么让兄弟们在外面等,瞧我这礼儿失的,二位兄弟对不住了。”
刀疤脸瓮声瓮气的说,“不碍事,我家公子让外面等的,不关你的事!”
曹邦辅可不管这些,对身边的师爷说道,“你去,带他们去馆驿,马车今日要备好,车夫挑一个熟悉道儿的,切不可误了陆大人的事!”
陆绪也不客气,谢过曹邦辅之后,随着巡抚衙门的师爷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