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宿舍楼里传出一片惨绝人寰的哀嚎。
“有小偷!我的钱,我的钱……”
周永清从梦中惊醒,摸了摸裤子口袋,坏了,钱没了。他一个侧翻下床,嘴里不停念叨着“三千八”,在床上四处翻找。
“不用找了,十几个宿舍都被偷了,我的钱包也不见了。”段宏发淡定的抽着烟。
“喔哈哈哈!”盛静发出蜡笔小新似的笑声,“山人自有妙计,昨天发完工资我就去存钱了,让小偷失望了,surprise(惊讶,惊喜)!”
夏杰和夏伟俩侧身朝墙壁躺着,一直没啃声。
盛静目光望向两人,问道:“你俩丢钱了吗?”
“我们可是天光族,再说我俩玩到快天亮才回来。”夏伟捂着脸说道。
盛静听着声音不对劲,凑近后惊讶地问:“你俩怎们了?脸上身上怎么青一块紫一块,小偷除了劫财还劫色?”
“你小子瞎说啥呢!昨晚在酒吧看见十几个混混欺负一个女孩,我们见义勇为,将混混打跑了,所以自己也挂了点彩!”夏杰说。
“Really?(真的吗)”盛静狐疑道。
突然,熊兵雄震耳欲聋的鼾声停止,换成了狮子吼。“谁干的?我的相片呢?”
他钱包里有他前妻的照片,他最怀念的人。平时眼光涣散的熊兵雄此刻生机焕发,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柯南和方谬神探附体。
“真相只有一个,有内鬼,以我曾经军人的直觉!”熊兵雄笃定道。
“军人的直觉还能推理小偷?”盛静诧异地问道。
“不要用你的智慧,来衡量我的能力。”熊兵雄反驳道。
“哎!被盗的东西能找回的机会渺茫!我好不容易才凑齐打版的费用!这下全完了!”周永清想着自己的渺茫的打版前途,蹲坐在地板上,一脸的愁闷悲思,不停地长吁短叹。
“做了还有机会,不做半点机会也没有!”熊兵雄目光坚定道。
“小熊子,说话逻辑清晰,金句不断,智商又占领了高地!”盛静对熊兵雄比了个爱心。
“我们宿舍吴昊没回,去其他丢钱的宿舍看看,有几个没回来,我要将他们一个一个揪出来,严刑拷问!”熊兵雄说着握紧拳头,身上青筋凸起,一身肌肉遒劲有力。走到宿舍门口,他又回头扫视着宿舍几人。“我要揪出内鬼,谁赞成?谁反对?”
此时,夏杰和夏伟已经鼾声入睡,段宏发躺在床上自顾自地抽着烟,盛静给出加油的手势后开始翻着吴昊的小人书,本该威武霸气、一呼百应的场面变得有些尴尬。
“雄哥,我和你一起去!”周永清怀着一丝希望说道,当作他提桶跑路前的最后挣扎。
两人将6层的男工宿舍楼都上下问了一遍,确定只有他们工厂的十多个宿舍丢钱,只有吴昊,韩力,赖月金,韦君智四人至今未归,嫌疑最大。
熊兵雄通过严加拷问排除3人,唯独不见吴昊。他去吴昊的出租屋询问吴昊的女友,得知吴昊昨晚没过去。
两人找遍整个棠溪村也没有见到吴昊的踪影。熊兵雄顺着三元里大道继续找。周永清选择放弃,他准备离开了。夕阳下,一道孤单落寞的身影被扯得又细又长,这个断肠人要继续流落天涯了……
刚到工厂大门口,夏杰和夏伟突然出现,两人都拿着熟鸡蛋在脸上滚动消肿。
“臭小子,买的烟呢?提桶跑路了前也不说一声!”夏杰再次提起周永清的衣领。
“两个大哥,你看我钱包都丢了,实在没钱啊!”周永清哀求道,心理嘀咕:跑路为什么要告诉你?难道我练了如来神掌也要告诉你吗?
“走!取款机上去取,烟今天必须买!”夏伟过来帮忙,两人合力将他往路口取款机的方向拽。周永清抱着路边的一根电线杆不松手。两人恼羞成怒,开始对他拳打脚踢。
此时,韩力和刘纾绮从厂里走了出来。两人手牵手有说有笑,谈论着《冬季恋歌》的剧情。周永清和他们四目对视,感觉找到了救星。他极力摇头晃脑示意两人进厂找董民兵来救他,动作好似抖音里那只隔着玻璃约人出去玩的金毛。
可惜工厂之外三人毫无默契,刘纾绮在空中挥动着拳头示意他反击。韩力身子前倾,做出“你别拦我,我要过去帮我好哥们”的假动作。
周永清在心里呐喊:大姐,我要是一个人打得过他们两个,还要向你们求助?大哥,你倒是真过来啊!到时我们分别1v1,说不定有翻盘的机会,稳住我们能赢!
“喂!你个吊毛,清醒一点!挨个揍还有心情抛媚眼!”夏杰加重力道踹了几脚。
夏伟指着韩力和刘纾绮喝道:“喂!不管你们事,别杵在这儿啦!该干嘛干嘛去!”
韩力两人很有眼力劲,立马化身素未谋面的路人扭头走开。刘纾绮走了没多远还回头给周永清一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没一点男子汉血性!
嘿!你们一个眼神我都能体会,我在那示意半天你俩都不懂。两个毫无“心有灵犀”的家伙。不是“说好要做彼此的天使”吗?你俩是“彼此的天使”,可我是“说好要做”啊!
“妈的,挨个打内心戏还这么丰富!”
“是有怎样?我今天坚决不买烟!”周永清抱着电线杆坚持着,好似《喜剧之王》中的尹天仇在痛的方面做到极致,又好似《这个杀手不太冷静》中的魏翔对死亡的蔑视和嘲讽。
不远处,一个瞎子乞丐不合时宜地拉起二胡助兴。周永清庆幸只是二胡,不是唢呐。
这时,胡子带着一帮兄弟从远处走来。夏杰一把搂着周永清,给他来了个摸头杀,装作亲密无间的好工友,夏伟一把抢过瞎子乞丐的二胡。
“你仨干嘛呢?”胡子瞥了一眼问道。
“胡子哥,我们在学习拉二胡,跳广场舞!”夏杰笑着找了个蹩脚的理由,两人尴尬地笑着。
“考虑好了吗?”胡子掏出手机,没来由的说了一句。
周永清明白胡子的意思,依旧保持沉默。
“厂里员工禁止打架斗殴!不过,他已经不是了。”胡子指着周永清说道,“你们可以,接着奏乐接着舞!”
“好嘞!”两人大喜过望地应了声,二胡丢给乞丐道:“奏乐,拉几首欢快点的!”
……
被揍成猪头的周永清回到宿舍。
“不会吧!你和熊兵雄也被劫了色?”盛静望着周永清惊讶问道。
“钱可能吴昊偷的!”周永清擦着鼻血说道。
段宏发躺在床上默不做声,夹烟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不会吧!他搞采购的油水那么多,不至于做这种事吧!”
周永清接着说:“我也不太相信,可是棠溪找遍了,没见吴昊的人,的确嫌疑挺大的,熊兵雄沿着三元里大道去找了,我回来收拾东西准备走了。”
他看见吴昊床底的几箱小人书,赶紧拖了出来。
“你干什么?”盛静急切地问道。
“我现在穷得揭不开锅了,弄出去摆个地摊卖点钱。”周永清边清点数量边说。
“你想卖多少钱?我买了,我挺喜欢小人书的。”盛静说。
“两三毛一本,也能卖个一两百吧!”周永清估摸着说。
“我这有20块,你卖给我。”盛静从裤裆里掏出一个诺基亚8250,打开后盖取出20块。
“裤裆藏雷?好嘢!20太少再加10块!”周永清突然想起自己怎么就忘了把钱藏裤裆呢?这不是自己擅长的吗?悔不当初啊!
“我钱都转账回家了,你留个电话给我,我发工资了给你。”
“我哪有手机,留你的电话。”
周永清背上包,将洗漱用品和衣服塞进桶里,和盛静和段宏发匆匆告别后离开。路过工厂大楼时,他想起还有件外套忘在辅料架上。
工厂放月假,门都关了。不过北面烫台边一扇窗户的栓子坏了可以推开,周永清从窗台翻身进厂,原本应该漆黑一片的工厂,最南边的裁床那边却传来微弱的光亮。他拿了外套悄悄顺着几根承重柱慢慢靠近。他看见裁床附近墙上一盏应急灯下四个人正在牵布聊天。
“喂!递两根烟过来!那个吊毛拳打脚踢半天,死活都不肯买烟。”
“我说,如果被胡子发现我们会死得很惨!”
“怕个鸟啊!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查不出来的,你以为他是宋慈还是狄仁杰?”
“就是!我俩窝这破地方累死累活牵布,不就是寻求他保护吗?结果我俩在他的酒吧被刀疤的人揍了,他屁都不放一个!”
“这破工厂一天都不想干下去了,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用,拿一份工资干三个人活,采购的工作宁可交给外人也不给我们,厂里没用的辅料拿去卖点钱还被他揍了一顿,一点亲戚情面也不顾!”
“今天把他这一百多条布全给他锯了,看他那大猩猩脸上会有什么表情!”
“一百多条布啊!要是能搞出去卖,也能弄个好几万!”
“怎么搞?货梯都有摄像头,从楼梯上一条条滚下去吗?即使侥幸弄下楼,以胡子的势力,你也走不出棠溪!”
听到这里,周永清已经知道这四人是谁了。想着这么多布被浪费,他一阵心疼。但这不是他该管的事,还是跑路要紧。
周永清来到工厂大门口,看见胡子拿着瓶啤酒坐在旁边小卖部门口的长凳上,和七八个马仔交谈着什么。他在门口徘徊了好一阵,还是过不去良心那道坎。他咬了咬牙,走过去将刚才看到的告诉了胡子。
胡子一把将酒瓶砸到地上,对旁边的阿豪耳语几句,带着和其他几人朝楼上走去。
周永清正准备离开,阿豪将手按在他肩上说:“兄弟,你帮了胡子哥这么大的忙,过来坐会,他待会还要感谢你!”
看着阿豪邪魅的笑容,想起上次的一巴掌,他可达鸭眉头一皱,发现事情不简单,赶忙说道:“不用了,我以前也是厂里员工,厂兴我荣,厂衰我耻!应该的,我——我还有事,先走了!”
周永清转身要走,阿豪的手像钳子一样捏住了他的肩膀,将他生生地拽回凳子上。
阿豪掏出一把钱和一个手机,说道:“胡子哥说了,还是那件事。给你舅舅打电话,不管成不成,这3000块钱就是你的!还有工厂你如果愿意留下,就让你做厂里的采购。采购可是有不少油水的,你考虑一下!”
周永清想起拒绝美国救济粮的朱自清,想起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陶渊明,想起李白的“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一股豪迈之气油然而生,大义凝然拒绝道:“大哥,我真帮不上忙!求求你放我走吧!”
“胡子哥没发话,先坐会!”阿豪说完,自顾自抽着烟。
周永清在一旁坐立不安地被迫吸着二手烟。不远处,瞎子再次不合时宜地拉起二胡,唱起歌。
大哥哥大姐们呐
你们都是有钱的人啊
谁有那多余的零钱
给我这可怜的人啊
大哥哥大叔们呐
你们都是富贵的人啊
谁有那多余的老婆
给我这单身的人啊
……
如驴叫般的声音听得周永清一阵尿意袭来。不多久,四个人从楼上跑下来。赖月金和韦君智被打得鼻青脸肿,夏杰和夏伟手里都拿着一截断指。四人都恶狠狠地瞪向周永清,瞪得他全身汗毛倒立。
夏杰两兄弟抑制着疼痛,对赖月金两人道:“我俩先去医院!你们先抓住他,到时候我们四人把他往死里弄!”
“最后的机会了!”阿豪缓缓吐出一个烟圈。
“大哥我真的帮不上忙的!”周永清乞求道,脸色发白,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不识抬举!”阿豪吐了口唾沫骂道:“滚吧!”
周永清如蒙大赦,提桶赶紧向南天外几条窄巷跑去。旁边一个拿着二胡的人居然后来者居上,冲到他前面,异常敏捷地闪过几个迎面走来的行人。
“花子,你不是瞎子吗?”周永清疑惑地问。
“我刚才是装瞎的!”
“我靠,I服了you!”
赖月金和韦君智在后面追来,周永清将桶和背包朝他们砸去,甩开一切束缚,夺命狂奔。
狭窄的巷子里面,一个垃圾桶旁。一个酒鬼对里面的老鼠述说着自己悲惨的打工经历。这只平平无奇的老鼠,上次曾鄙视过周永清,这次它以为能如米老鼠对沃尔特·迪斯尼一般,给这个打工人一些灵感和人生启迪,结果酒鬼却突然哇地吐了老鼠一身污秽。周永清从旁跑过,捎带着将醉汉撞进垃圾桶,让他们“双宿双栖”。
一个专机店小弟正打着鸡眼,分神看了一眼奔跑的三人,手指被打到,发出凄厉的惨叫,附和他的是村子里的一群狗叫。
深街柳巷内,两个衣着暴露的站街女声音嗲嗲地叫着“靓仔”,向周永清不停挥手。这感觉令他神清气爽、容光焕发,在工厂整天被人叫吊毛,终于有人叫他靓仔了,这成了他心里的一道光。你要永远相信光!他默默为自己加油打气,胸口吐出一口浊气,感觉爷的青春又回来了,爷青回!
赖月金在后面紧追不舍。
“靠,你以为你是甄子丹,还是吴京?跟我们玩巷战!”
一旁的韦君智问:“甄子丹和吴京是谁?”
赖月金解释道:“我们只是主角2020年的回忆,他忘词了!随便整的一句,反正他的地盘他做主,爱咋咋地!”
韦君智抱怨道:“这操蛋的作者真是!写的咖不大,提到的咖倒挺大!随便篡改台词如同儿戏一般!简直是戏霸行为!忘词可以念数字啊!比如赵文卓的大威天龙,大罗法咒,也是先念数字,后期配音。”
“有道理!我想做数字先生!”
“我想做集邮男星!”
“我呸!奉劝你别胡思乱想、浮想联翩、白日做梦、异想天开、痴心妄想、痴人说梦、黄粱美梦,石乐志失了智!”
周永清左突右撞,朝着赵家祠堂的方向跑去,想着翻墙到祠堂里避难,顺便用里面的贡品充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