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儿,我在村子后头2.5公里远的地方,寻了个拍挖井戏份的好地方,但那边没有旧的井眼,之前小常也看过那地方,是他标记的几个可能出水的地方之一,不如让小常组织人,我们真挖个拍戏用吧。”
“你这是干啥?”吴天鸣一瞪眼,“不是说了,等拍完戏,我再想办法弄钱给他们挖井吗?”
王展立刻解释:“我知道您想把多余的拍摄经费捐给村子里架设电线,但咱这账目不好做啊,拍摄经费是拍摄经费,捐款是捐款,不能挪用,您得体谅我的工作。”
另一个制片老杜出声了:“照规范是这样没错,可……”
王展立刻道:“这就对了,但咱可以找个合理的名目帮村民一把,比如他们帮我们挖个拍摄用的假井不过分吧?也不用挖深,40米深就够我们拍了,我们多付他们些工钱,至于架电线,他们连电费都不能负担,眼下倒不着急。”
吴天鸣想了想,不忍道:“那好吧,电线先不拉了,去挖个拍戏的井,王展,你和小常合计一下,去组织人手,工资每人每天5块钱,剧组负担伙食,一定要注意安全,可村子里头也不是每户都能有富裕的劳动力……要么,咱们都捐点钱买些干玉米,干玉米水分少又轻,可以尽可能多背一点进来,给村子里每户人家都分一点吧。”
张亦谋拍《老井》从准备期起到拍摄完成,他4个月的片酬也就500块,5块一天这工资可以说很高了,都比演员的高了,但事情不能这么算,挖井劳动强度大不说,还伴随着危险,何况这本来也是想接济老乡们一把。
大家七手八脚地把身上的钱掏了出来。王展也掏了他一个月的工资,这也几乎是他带出来所有的钱。
他数了数,一共有差不多一千块钱:
“头儿,可以买不少呢,够给全村每户人家分一大袋子的,这个点,差不多送水的拖拉机要到了,咱搭个便车跟他们回程,买玉米去吧。”
吴天鸣说干就干,挑了包括张亦谋、王展在内的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亲自带队坐拖拉机去离村8公里远的镇上。
干玉米买到了,天色也暗了,王展见吴天鸣舍不得再雇拖拉机送他们回去,便打算自掏腰包,把最后仅剩的钱也拿出来,结果又被吴天鸣拦下:“你小子工资很高吗?有这闲钱,你还不如多买点干玉米。”
王展苦笑:“我这也是最后的一点了,头儿,你不会想让大家就这么背回去吧?你看这些玉米……我们不是人人都是亦谋,能背350斤的东西走十几里山路。”
王展不提还好,一提,吴天鸣直接把麻布包甩到了自己背上:“大伙儿就你长得最高,营养最好,今天就带你吃吃苦。”
“您悠着点!”王展慌了,他可不想吴天鸣闪个腰什么的,这得坏事的,便连忙道:“这样,我让拖拉机送我们一半路程,付一半钱,你看成吗?”
王展转头立刻跟师傅谈妥了,还借了几个滑板拖车。
吴天鸣无法,只得同意,结果这钱也没有让王展出,他自己掏的。
开了4公里拖拉机,一行人又用滑轮拖板车和人力,一路连拖带背4公里山路,才把干玉米弄进了村里。此时已经深夜了,有些人家都起来准备取水去了,大家一户户敲开门,放下肩上的粮食,确认老乡们真把粮食搬回了家里后,转身就走,去下一户。
当他们敲开村子里一户独居老人的家时,老人一看到粮食,眼睛瞬间红了,“噗通”一声便给他们跪了。
吴天鸣慌张地把他扶了起来。王展和张亦谋对视一眼,他此刻真正感受到了,吴天鸣对人,对农民的情感完全是发自内心的。
这让王展回去后也久久不能平静,一方面是肌肉酸痛,另一方面这也改变了他的观念,以后世人的感观来说,他也曾觉得,华国八九十年代,老拍这种农村片,而且在国际上出名的几乎尽是农村片,不但老土,还让他觉得有些羞耻。这种羞耻感更年轻的人们感受更深,大家觉得许多不了解华国的外国人,因此以为华国没有大城市,没有城镇居民,全部都是这个样,以偏概全都是又穷又土,甚至在几十年后还以为华国是这样的,这些片子实在有损形象。
现在他仿佛有所悟了,他忽略了所处时代这些电影所带来的作用。电影不是只能给人们带来精神上的享受,它也是有实质性的作用的。
这些“出名的”农村片,其实多半是在这个时代统领影坛的西影产出的,而西影就是身处在拥有很多这样困难山村的黄土高坡上,他们只是想拍这样的电影是的确能对社会是有意义的,既然对当地有所帮助的话,那为何不拍呢。
王展记得,张亦谋跟他讲过,吴天鸣拍《老井》轰动了全国,他也真的给村子打出了水井,真的修了通向外头的道路,真的架起了电线,真的引来了各种扶贫措施和社会帮助……结束了这个村子两百多年的苦难结症,这一切都是真的,有用的。
他不应该为了这些农村电影而感到羞耻,他现在也在拍农村电影,他很骄傲,他们这年代的电影人就是这样骄傲的拍着电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