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前，侯连伟再次找到张文静。他们在车间向外走的走廊上相遇。

“青年人，思想得要求进步嘛，以大局为重。今天这个事儿，你晚上再回去考虑考虑，回家也可以和父母商量一下，我相信你会想通的。任何一个心怀祖国的女青年，都会有正确的选择。我希望咱们细纱车间的女工，各个都有高素质、高品质。”侯连伟道。

张文静瞪了侯连伟一眼，很不耐烦地说道：“躲开，别挡道，我有事儿忙着呢。以后别来烦我。”

侯连伟自讨没趣，感觉很没面子，杵在那里，道：“你看这丫头，还上来倔脾气了哈。我是为你好，为了你荣誉和你未来考虑，你反倒对我这个态度，不识好人心。”

“你躲开不，不起来我就喊人了。”张文静道：“没有你们这么办事儿的，人家不同意还死乞白赖地做思想工作，你们到底什么用心呀。真没见过你们这样无耻和下流的东西，真恶心。”

“你看，你看。怎么……”侯连伟道：“你怎么还骂上人了，什么素质呀？”

“你们的素质高行不行，我也不想高素质。我只想安静地生活安静地工作，不想让任何人打搅。”张文静道：“比起你们说的话做的事儿，我骂你们算是轻的，你们的行为已经不配我骂了，侯书籍，你家也有妹妹，如果这事儿放在你妹妹身上，你会给你妹妹介绍这样的对象吗？”

“你平静一点，不要激动好不好。”侯连伟道：“我妹妹不是有对象了嘛。另外人家战斗英雄也没看上我妹妹，看上的是你呀。还有，这是团组织为青年人进步着想，是一件很光荣的事儿。”

“有对象了也可以分手嘛。人家没看上，可以去反追求嘛。干嘛来烦我。”张文静道：“我不想进步，我更不想要什么光荣。我只想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什么组织不组织的，别跟我谈这些东西。”

“这完全是一个落后青年说的话嘛。不要这样，你回去再想一想，青年人还得要求进步，靠近组织，不能因为一时想不开，就断送了自己的前程。”侯连伟道。

张文静咬着牙，道：“你说前程？什么前程，你们明摆着要把我推进火坑嘛。难道跟那个吴大海生活在一起就有前途，难道与他处对象就是要求进步，就是靠近组织。你们也太卑微太卑鄙了吧，什么东西都往组织上靠。阳奉阴违的，瞪眼睛说胡话。躲远一点，我要过去。”

“好好好，你回去消消气，再考虑考虑。青年人不要太固执，不要太冲动……”侯连伟让开了路。

张文静移动脚步瞪着侯连伟，两人擦肩而过。

……

第二天一大早，侯连伟又跑到精纺机前询问张文静。侯连伟多么希望，通过一夜的时间的思考，张文静能够有所改变，这样他就可以高高兴兴地向厂团伟书籍金玉红汇报好消息了。

精纺机轰鸣，如同天上的雷声。纱线像雨水一样，倾泻下来，缠绕在纱管上。

“小张，那件事儿考虑得怎样了？”侯连伟喊道。

“没考虑，不用考虑。不行。”张文静喊道。

侯连伟再去说什么，张文静一声不吱，视而不见，只顾工作。纱锭带动纱管高速旋转，两根纱线从上方被牵引下来，加捻、并股，一气呵成，仿若天成。纱穂已绕满纱管，她一个个拔下纱穂，丢到小车内，仿佛从玉米杆上掰下成熟的玉米。不过，这种收获的场景，并不能让她开心，反倒让她感到收获的种子是孽种。

侯连伟气势汹汹地离开了车间厂房，回到办公室想辙去了。

侯连伟刚走，精纺机尽头就出现了吴大海的身影。

按说昨天下班前，团伟书籍金玉红就将她与张文静的谈话结果与锅炉车间工汇主习牛成立做了汇报。当然，吴大海也便知道了这个不幸的结局。

吴大海道：“我再怎么不济，也是国家的功臣呀，出生入死，断了一条腿，是为保卫国家而做出的牺牲。我的终身大事，国家要管，国有企业就是国家的代表，不能眼看着我的心愿泡汤吧。”

办公室的王嘉福在一旁不做表态。他在心里越来越讨厌吴大海这个人了。

牛成立此时已经完全了解了吴大海这个人，了解了他那种让人不可理喻的思维与想法。但牛成立不想与牛成立发生直接碰撞，只是迎合着。道：“那倒是，作为车间工汇，我这块的工作尽力就是。”

此刻，吴大海站在精纺机的旁边，距离张文静十几米远。他穿一身绿军装，上身戴着三个军功章、纪念章，一只拐扎在塑胶地面上，另一只脚略外撇，像立正的姿势。

他是想让张文静看到自己屹立不倒的威武身姿，军功章和纪念章代表自己是功臣，是英雄。他多么希望，张文静能够走近自己，给自己一个微笑，哪怕这个微笑是苦涩的也好。

精纺机挡车工需要在机器前来回走动巡视。当纱管绕满了以后，拔下纱穂，整个过程也需要从彼端走向此端。张文静走到吴大海面前的时候，连头都没抬，把他当成了空气，当成了一根水泥柱子，根本没有理睬他。

吴大海依旧静静地在一旁观看，他怎么瞅，张文静都是美的，美若天仙，美若桃花林中的最艳丽的那一朵。他打招呼，喊道：“张文静，我来看你了。”

透过噪音，张文静听到了吴大海的呼喊，但她听到这个声音，仿佛听到半山腰蹲着的老虎嚎叫，而她是山坡下的一只山羊。

张文静心里十分紧张，装作没听见。

“张文静，你能过来一下不，我跟你说句话？”吴大海喊道。

张文静还是装作没听见。此刻，她多希望有一位哥哥在自己的身边，替自己赶跑这个很讨厌的家伙。可是没有，什么也没有。没有人能帮了她。

“张文静，你为什么不答应我。我是战斗英雄，是国家的功臣。我因为保卫祖国而变成了这样，你为什么要嫌弃我，不理我。”吴大海喊道。

面对这个变态的家伙，张文静很害怕。她不敢直面，更不敢与对方搭茬。

当张文静再度听到吴大海呼喊的时候，从两台精纺机的中间跑到机器的另一端，又跑到车间保全工室，操起内线电话，给厂保卫科打了过去，报了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