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那天,于家几乎所有的亲戚都到场了,乡里乡亲来贺喜的也是空前之多。赵氏和女儿于广忆、于昭秦全家、于昭楚全家、于昭雪全家悉数到齐。更加令人高兴的是徐明侯携夫人藤原依依到场,让凤鸣镇人见识了什么叫郎才女貌。
那天早晨,于昭湘本来是想去打兔子来着,却被奶奶和爹娘制止了。迎亲的队伍簇拥着他坐马车,一大早就来到了周里镇舅舅家,他像一个木偶似的被人指挥着做这做那。但是当别人叫他改口喊舅舅妗子爹娘时,他没有照办。李百顺和妻子知道他连自己的亲爹亲娘都没有叫过,所以制止了人们的徒劳。
当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回到于家的时候,于昭湘老远就看到了徐明侯站在自家门口等着迎亲队伍的到来。在一大堆人群中徐明侯卓然而立,风流倜傥。于昭湘对着徐明侯笑了笑,拱拱手说:“明侯,久违了。”
于昭秦和于昭楚感到很纳闷,心想,这小子,你说他有礼貌吧,竟然对徐明侯直呼其名;你说他没有礼貌吧?他还知道和徐明侯打招呼。
喝喜酒的人一直到傍晚才散。徐明侯和夫人也是很晚才回家,他们的到来使得于广源脸倍添光彩,他亲自陪着明侯喝酒,而他的夫人藤原依依则由赵氏和小妹广忆作陪。于昭秦和于昭楚在院子里来回穿梭,从早晨一直忙到傍晚,连喝口水的空都没有。
从早到晚,于昭湘就像在梦中,如同一个空壳子,人家叫他敬酒他就敬酒,人家叫他拜堂他就拜堂,一切好像与他没有关系,懵懵懂懂、稀里糊涂。
到了晚,来闹洞房的人不少,但是都是看着于广源的面来的。在凤鸣镇,成亲那天闹洞房的人少说明这户人家为人不行。闹洞房的人虽多,但是众人一来知道于昭湘这小子二性八道,二来回于昭楚成亲闹洞房时落下的笑柄记忆犹新,所以并没有尽兴地闹腾就草草收场了。
于昭湘的卧室在当日这天挪到了最前排的房子,他的爹娘住在中间那排房子,最后一排留给赵氏老太太回老家时居住。
于昭湘的房间在于昭秦亲自监督装饰之下一下子了一个档次。原来的墙壁因为烟熏火燎已经黑乎乎的了,于昭秦请专门的泥瓦匠给墙壁了一层白石灰,屋子里一下子亮堂起来。炕是新盘的,天蓬是新吊的,门窗都用红漆重新漆过。昭秦的媳妇商兰芝在省城看到过许多人家装饰新房,她根据别人的样子用红丝绸、红丝带、剪纸等等把新房打扮得富丽堂皇。
老二媳妇龙玉荣看在眼里,心里很不是滋味。有一次她终于按捺不住去找于广忆诉苦,说公公婆婆偏心,于广忆说:“全家就数他小,不偏他偏谁!”一句话顶得龙玉荣没有了下文。
龙玉荣不死心,又去找商兰芝诉苦,商兰芝笑着对她说:“就数他离公公婆婆近,以后照顾公婆的事就是他的了,偏他一点也是应该的。”一句话又让她垂头丧气。
晚她又对着丈夫数落老三的种种不是,于昭楚安慰她道:“明侯叔都对他高看一眼,我们还有什么话说呢?”气得龙玉荣大骂于昭楚是后娘养的,是十足的姥娘不疼舅舅不爱。
闹洞房的人散去后,于昭湘和衣躺下自管自地呼呼大睡起来。李云霞坐在炕头,看着躺在炕另一端的于昭湘,不知如何是好。
洞房里的烛光映照着于昭湘轮廓分明的面庞,把云霞看呆了。于昭湘是标准的美男子,浑身下没有缺才的地方,如果不知道他平日的所作所为,他应该是无数情窦初开女子梦中的情郎。
于昭湘突然坐起身来,眼睛似乎还没有完全睁开,他向房间的四周寻找着什么东西。李云霞赶紧从炕头下来,用一个杯子为他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他。杯子暖壶都是于昭秦从省城带回来的,在乡下,还没有保温的暖瓶。
于昭湘接过水杯,“咕咚咕咚”一气喝尽,又倒头而睡。李红霞叹了一口气,把一床新被展开盖在于昭湘的身,噗地吹灭蜡烛,在炕头囫囵睡下。
于昭湘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他的新婚妻子李云霞正在厨房中锅底下下往外掏灰。
这是当地的一个风俗习惯,新娘子在二日要亲自下厨做饭,公公婆婆要把赏钱放在锅底下面的灰里,等儿媳妇掏灰时拿到这些钱。一般人家在锅底下只是放几个铜子意思意思,但是李云霞却得到了二十块现大洋。
得到二十块大洋的李云霞刚刚站起身来,却看到龙玉荣正站在她的身后!
老大于昭秦对弟弟不放心,一大早就来到弟弟所住的前院,告诉弟弟今天需要做的事情。嫂子商兰芝随后也过来对他一再嘱咐。在他们兄弟三个人之中,于昭秦深肖其父,他做事事无巨细,面面俱到,做一件事情如果没有十成把握绝对不做,九成九也不行!他的妻子商兰芝跟了他这几年,性格也和他差不多了,他俩对待于昭湘不像是对待亲弟弟,倒像是对待他们自己的孩子一样。于昭秦的双胞胎儿子都长得粗手大脚,浑圆结实,就像两个石墩子。小哥俩对三叔的感情远胜自己的爹娘。于昭秦夫妇看在眼里,自然心生对三弟的好感,夫妻二人在于昭湘的婚事格外卖力。
李云霞的弟弟同李家本族的几个人辰时就来到了凤鸣村,因为今天是二日,按照风俗习惯,今天新媳妇的娘家人要来接她回娘家住一晚,这叫“叫二”;第二天娘家人再把她送回来,这一步叫“送三”。无论是“叫二”还是“送三”都是男方家招待。新郎的哥哥在二日这天和新郎睡在一个炕,新娘回家后和嫂子睡在同一个炕,目的是为了传授房中经验。
于家大摆筵席,隆重地招待了接新娘的客人,其规格远远超出了于昭秦于昭楚当年的标准。客人们直到天煞黑才用马车拉着新娘回去。
晚,于昭秦同弟弟聊天直到后半夜。所谓的聊天其实就是于昭秦说,于昭湘听。于昭湘从来没有多话,一晚也就是说四五句话,就是这四五句话也是看着于昭秦给了他二百大洋的面子。
于昭秦认为弟弟对于男女之事一窍不通,其实是大错特错了,对于男女之事,于昭湘在省城时就已经明白了,根本不用人教。于昭秦同弟弟聊天无疑是废话,他们两个人考虑的完全是两回事:于昭湘整天考虑着如何杀生,于昭秦考虑的是怎样生孩子。
第三天,于昭楚带着老婆孩子回到省城,他们搭坐了郭汝信派来接徐明侯的轿车。于昭秦、赵氏和于广忆呆在老家直到于昭湘的亲事满了十二日方回。于昭秦对弟弟甚不放心,临走的前一天对其千叮咛万嘱咐,无奈好像对牛弹琴半点不起作用。于广忆恋恋不舍于昭湘,每次回省城她都洒泪而别。
李云霞一出了了十二日就接过了于昭雪的衣钵,于昭雪出嫁前的所有活都被她一一接了过来。
在于家的三个儿媳妇之中,广源夫妇最满意的就是三儿媳李云霞,她不仅通情达理、有一身的好活道,而且每当夫妻俩看到她的时候恍然间就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女儿于昭雪。想当年于昭秦结婚的时候李氏非常在乎大儿媳的贞洁,轮到小儿媳的时候她从来就没有怀疑过。这也让她忽略了一件大事:于昭湘和李云霞从来没有过肌肤之亲。
广源夫妇千算万算算漏了一点,那就是李云霞对于男女之事的确是一窍不通。如果于昭湘能主动一点,这件事本身就是一层窗户纸,但是于昭湘对其敬而远之,一回到房间他倒头就睡,李云霞连和他拉句呱的机会都没有。两个人一个人睡在炕头、一个人睡在炕根,相距好几步远,犹如楚河汉界,互不侵犯。
外人都不知道这两个人在房间里的表现,他们还认为这两个人正在干柴烈火、你恩我爱、卿卿我我呢。
但是这件事终究还是让云霞的婆婆李氏看出了端倪。
有一次,她来到儿子的房间,看到炕有两套被褥分别在炕的两边,不禁心生疑惑,马叫过儿媳问个究竟,才知道两个人你睡你的我睡我的,互不侵犯。
李氏大吃一惊,才知道自己忽略了一件大事:她的这个侄女就像一张白纸,如同当年的自己。
因为韩晋和黄氏有成功开导昭秦夫妇的先例,所以当李氏把这件事对于广源一说,于广源马就想到了韩晋夫妇。李氏马去了西邻韩晋家,把这件事对韩晋的媳妇黄氏说了,黄氏答应找机会开导开导李云霞。
于广源也找到了韩晋,拐弯抹角地同他说出了让他“开导开导”自己小儿子的意思。韩晋满口答应。
对付于昭湘比对付于昭秦简单得多,和于昭秦说话得拐弯抹角,同于昭湘则直来直去就行。
一天清早,他约了于昭湘去下夹子。两个人都是熟手,三下五除二地下完四十多个夹子。韩晋招呼于昭湘在地埂坐下来。
三句话不离本行,韩晋很快就把话题转移到男女之间的事情来了。
然而他这次失算了,尽管他讲了无数的笑话,连他的压箱之宝都讲了,于昭湘的脸始终既没有露出惊讶,也没有露出笑容,就像在听一段平平常常的琐事,一点也没有达到韩晋预期的效果。
准备充分的一拳却打在了棉花,韩晋有点泄气,但是他还不甘心,想了想,然后单刀直入地问于昭湘:“老二,你们晚一起睡不?”
于昭湘老老实实地回答说:“不。”
韩晋立即装出惊讶之极的样子说道:“不能吧,这么年轻?”
于昭湘笑了笑,没有吱声。
又过了十来天,李氏去儿子的房间看看,还是两套被褥在炕的两头远远相望,丝绸被面明晃晃地格外晃李氏的眼,李氏的心好像被什么挠了一下再也没有心绪做别的事情了。
然而更让她闹心的还在后头。时值凤鸣山会,儿子没有经过他们老俩的同意就从山会买来一张小床,并且把觅汉李琪叫过来,用了一午的功夫把盛杂物的西间收拾出来,把床抬了进去。
李氏再也按捺不住心里的怒火,她把儿子叫到自己的房间里,厉声问他:“三,人家红霞(李云霞的乳名)跟了你是为了什么?”于昭湘不语。李氏回头去灶边摸起一把笤帚,朝着儿子的脊梁就来了一下。
于昭湘摆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破垛不怕扇子扇破鼓不怕万人捶的架势倔强地立在母亲的前面,任凭母亲的打骂。
李氏气得浑身发抖,声音里已然有了哭声,她尽量压低声音怕前院里的儿媳妇听见,问:“人家红霞嫁过来就是给你当蛮姑(当地方言:丫环)的吗?”说完这句话,她忽然触动心事,悲从中来,趴在炕啜泣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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