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莉打来电话,说有东西要给她,让她跟熊童一起到她家去。露薇因为最近周末都在加班,只有周日下午有点时间,于是她跟奶莉约定周日下午过去。
露薇打电话给熊童,熊童说没问题,他有些从中国带来的茶叶,到时可以带给奶莉。
周日上午加完班,回到米萨莫吃了点东西,露薇叫了辆车,接了熊童,一起去奶莉家。
奶莉的客厅里已经坐了一位客人,是一位年长的黑人,身型匀称、举止颇有风度。奶莉的大儿子Ramla正从厨房里端出他做的薯条来给他吃。那个黑人接过盘子,靠着沙发,手里举起一根薯条,表情认真而幽默地说:
“我恐怕只有在这里才能吃到一位律师亲手做的薯条了。”
他们几个都不由地笑起来。
不多会儿,露薇便大大的为这个黑人的风采折服了。
虽然他的皮肤是黑色的,然而他从内到外却都是一身的英伦气质,领口微张的衬衣,干净的头发,潇洒自如的举止,抑扬缓慢的伦敦口音,即使外在的黑皮肤也无法掩盖他优雅绅士的风采,他坐在那里仿佛闪烁着黑王子贵族一样的光芒。
人种之间哪有什么区别,文化和环境的作用才更加重要。
奶莉家有一些很棒的朋友。
奶莉今天给他们准备的礼物跟衣服有关。
给熊童的是一件上衣,大红的颜色,宽大松快,袖口和下摆缀满了金属亮片,像一位黑人酋长的感觉。熊童看着很喜欢。露薇觉得也不错。
给露薇的是一块绿色的布料,似是棉布,浆的微硬,有点粗糙挺括的质感。奶莉一面打开给露薇看,一面向她介绍说:“这块布我收了很久,现在正好送给你做一件肯尼亚衣裙,这是一整块布料,有五米多长,足够你做一件上衣,一件裙子,应该还可以做一个帽子。”
露薇被眼前的这块布料惊呆了,眼睛直直地看着,却不说话。
这块奶莉精心挑选的布料,大绿的底色,上面布满了横七竖八的粗细条纹,还有一些不知道是什么图腾的浓黑的图案。难以理解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审美。一股非洲大妈的气息浓郁地扑面而来,似乎还带着一种专属于黑人的味道,令人喘不过气来。
露薇觉得呼吸都不由地屏住了。几乎是要暗暗咬着嘴唇并且不断告诉自己要克制,才能不把这种强烈的感觉直接冲口说出来:“这太难看了,太丑了,丑得让人受不了。”
此时再让她客气两句,违心地说好看很喜欢,她根本做不到。
熊童显然也是一样的感觉,一脸好笑地在一旁看着露薇。
奶莉看到露薇不说话,不明所以,于是继续说:“这是埃塞俄比亚进口的棉布,品质也是最好的,不缩水,不掉色,你摸摸看,这质感。”
露薇正在缺氧的大脑里终于摸到了一根稻草:“你觉得这块布料很好看,也很适合我,对吗?”
奶莉说:“对,我觉得很好看,绿色也是我喜欢的颜色。”
露薇吐出一口气说:“是的,这就是我想要的,真正肯尼亚人的,完全本地人的感觉。我想要尝试一下新的东西,不同于我以前的习惯性审美的东西。”
终于将这礼物勉强地高高兴兴地收下来。
回来的路上,露薇跟熊童聊起今天的那位黑人客人,没想到熊童印象也很深,两个人都大为赞叹他的贵族风范。
熊童说:“贵族不应该仅仅是物质,贵族实际上是一种优雅得体的风度,更是一种长期积累而成的修养和品质,对吧?”
露薇说:“对,不同的文化形成不同的贵族,外在风范和内在要求也不一样,我们中国也曾有自己的贵族,只是现在这种东西大都消失不见了。”
熊童说:“中国现在不讲究贵族风范了,中国现在所谓的贵族大多是名头,用来卖钱的噱头,贵族享受都是用钱堆出来的。”
露薇说:“恩,中国现在就只剩两种人了,有钱的和没钱的。
回到米萨莫,已是晚饭时间,楼下遇见风木叶和他的媳妇小河吃完晚饭回去。小河虽然只是随驻家属,但是每次去吃饭,都打扮得漂漂亮亮,整整齐齐的,仿佛是去上班一般。露薇真心佩服她,她自己是个一不上班就蓬头垢面过成咸鱼一般的女子。爱情中的女人却仿佛花朵盛开一样明艳自美。爱情的力量是惊人的。
小河热情地招呼露薇:“露薇,到我们这来玩吧。”露薇因为下午吃了东西,这会不饿,又有时间,于是说:“好呀,走吧,我也很想去你们那儿玩呢。”
不经意地一抬头,看见致瑶正站在二楼她们客厅的阳台上,从上往下看着他们,小脸儿上默不作声。
风木叶住在另一栋楼上,吴理越和他媳妇也住在那里,还有一个来支持项目的男同事。这会他们都在房间里,客厅里只有女人。吴理越的小孩刚刚两岁,正在客厅里跑来跑去地疯乐,他的媳妇是个很严谨的女人,紧紧地看着小孩,不许他乱跑乱叫,不许他打扰别人一点儿。露薇看到大人和小孩儿都很累,颇有些不忍,小河却正在一旁抓紧时间问她问题。
“你今年多大了?”
“你想找什么样的男朋友,你是不是眼光太高啊?”
“你以前谈过男朋友吗?”
“你现在有男朋友吗?”
露薇30多了还没结婚,本来就不想谈这些事,没想到到了非洲还遇到这种中国大妈式的盘问,便觉得有些烦,坐了一会就想回去。
刚到门口,正好致瑶推门进来。露薇抬头看到她,发现她小小的脸上有点怯生生的神情。
她好像是看到露薇到这里来玩,跟随露薇来的。
她立在那里,有点拘谨,又有些不知所措。
像一个想要跟大家一起玩,但是却不知道怎么加入的孩子。
一瞬间,露薇忽然感觉到她心里此时的感觉。
她也希望能有些朋友呆在一起。
生活里似乎有些孤单冷清。
有那么一段时间,致瑶和露薇互相意识到对方,并且试着互相接近。
致瑶问露薇要不要一起去逛超市。露薇刻意地上赶着跟她找话说。
露薇看她有时想跟她说话,但是又欲言又止。露薇也觉得自己说出来的话只是尬聊而已。空洞无聊,不知所措。
她们两个都是女孩,互相温意善良。
然而她们也互相骄傲,互相较量。
她们都想试着靠近,但是互相都觉得有什么地方没有凑对。
难以靠近,并互有戒备。
露薇虽然年纪大一些,但是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需要朋友,致瑶年纪比她小很多。年龄造成的阅历的差距是存在的。
她希望帮她,也希望自己被帮,但是她们成为不了亲近的朋友。
也不知道怎么去接近对方,成为亲近的朋友。
她们住在一起,互相感觉到对方的孤单。
但是互相孤单。
这样的感觉经常也是一闪而过,她们彼此见到的机会本来就不多,工作还很累,每天一睁眼就有许多事情涌过来。
过了两个星期,熊童打电话给露薇,说他租的房子安顿好了,可以做饭吃,请她到他家里来玩。露薇想了想答应了。
周日中午下了班,露薇叫了车到了YAYA tre门口,就叫司机回去了。打电话给熊童,希望他来接她。熊童说离得很近,告诉她怎么走,让她自己走过去。
露薇没办法,只好试着自己走过去。她按照熊童的指点走上一条土路。望出去右边是一块田,左边都是些低矮铁皮围起来的地方,凌乱破旧。正是大中午,太阳炽烈,一会儿人就被晒得头发发烫,周围寂然无声,露薇忽然害怕起来。
这时忽然有个黑人从旁走过,黝黑面孔散发出冷冷的气息。露薇停住脚步,两只眼睛紧紧盯着他,怕他有什么动作,一直到他走远了才放下心来。
露薇不禁在心里埋怨起了熊童:我到这里几个月,两只脚工作以外的地皮都没沾到过,你倒好,到你这儿来吃顿饭,你让我一个女的在这大非洲一个人担惊受怕地自己走到你家去。
露薇望望还在视线内的Yaya ter,那是一个令人感觉踏实安全的坐标。她不敢继续往前走了,她怕自己七拐八拐迷了路,想回YAYA都找不到,在这里问路都不方便。
露薇打电话给熊童,说她找不到路,不过去吃饭了。现在就回去了。
熊童听起来急了,他马上跟露薇说,让她回去YAYA tre门口等他,他过去接她。
露薇如释重负,走回YAYA门口,过了二十几分钟,熊童过来了。
熊童急急地解释之前怎么没过来接她。说他正在家里准备吃的,而且他说得这么清楚,以为她自己能行的。
熊童租的房子在一个小型的封闭的院子里,旁边是一块开阔的空地,一群黑人小学生正在草地上踢足球。房子在二楼。熊童招呼露薇进门,然后开始隆重地锁门。先锁上外面的木门,钥匙转了两圈,再锁里面的铁门,又转了两圈,最后再把门上的一根铁栓插好,用一把显然是国内带来的上面有颗五星的大锁头把铁栓锁住。
露薇忍不住说:“你这也太小心了,我们在公寓里白天都不锁门。”
熊童说:“这个小区里就我们一家中国人,安全问题大意不得。”
熊童给她看他的房子,房子有120多平米,客厅很大,占了整个房子的一半,有三个房间都在另一头。客厅里放了几个粗布沙发,一个大概只有20寸的小液晶电视机。厨房旁边是一张简单的饭桌,靠窗户是熊童的一张办公桌。房子打扫得很干净,空空的客厅里宽敞又空旷。风刮起薄薄的窗帘布吹进来,在客厅里卷起旋涡。
露薇问:“你自己住吗?”
熊童说:“前几天过来一个短驻的同事,他出去办事去了,今天就我自己在。”
露薇坐到沙发上。
熊童问:“你想看电视吗?”
露薇说:“不想看。”
熊童说:“那你自己坐这儿玩会吧,我去做饭。”
露薇说:“我不帮你啊,我不做饭的。”
熊童说:“不用你帮,你就坐这儿玩,等着吃吧。”
熊童一个人在厨房里忙活。所有公司派出的那些海外第一人最初的吃饭问题大概都是这样的。
露薇问:“那你们还要去租办公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