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少见如此圆月夜。
大抵是从那日之后便不再仰头凝视天空。
幽暗地堡,被风摇曳吹得明灭的蜡烛,昏黄光影打落在潮湿冰冷石壁上,映出一道颀长影子。
灯下,年轻的巫师目光专致捧着一颗树脂琉璃制的瞳珠,尾指轻颤,屏住呼吸耐心将它填装入今年制作的第一百零七只人偶身体里。
人偶阖上眼,那瞳仁极致的苍青在月光下黯淡,只是毫无魂魄的死物,手臂微抬,便很快垂落。
神凛却满意的噙起笑,伸手将那人偶抱进怀里,以手拍抚着它的脊背,低低呢喃着。
“乖孩子,乖孩子、乖孩子……”
他仅是这样喃喃自语,仿佛就能从冰冷死物中汲取温暖,支撑他那双早就蒙上灰霾的眼,支撑他已经算不上是正常的理智。
门口响起笃笃的敲门声,神凛全然不应,余光瞥向月光洒落的窗外那一沼泽池的白骨腐尸。
于是,新到访的客人只发出的短暂急促的惊呼声,便也被沼泽下蛰伏的白骨拽住脚腕,瞬间拉入了那高度腐蚀溶解的毒池。
这是年轻的巫师的房子。
他喜静,讨厌被人打断“快乐”的时光。
偶尔城镇间也有传闻,传闻这位阴晴不定的巫师在许久之前似乎曾是供奉着神明的牧师,也有人口口声声称自己远行时曾看见过与他如出一辙的雕像。
更有惊骇传闻,他曾经杀了王城近百名侍卫,随后独自逃离至此。
他是逃犯,却从未有人敢来拘捕。
他承载罪恶,外貌看上去却比那石雕的神像还要光辉明亮。
他从不出门,地堡里摆放着各类令人毛骨悚然的木制肢体零件,他将这些称为孩子们。
但即便是再稀有珍贵的材料,也无法比拟她眼底那一抹青,他并不在乎,他只是需要得到一个慰藉,一个令他不至于失去理智的慰藉。
于是,神凛坐在壁炉边,再次煮上了一壶浓红茶。
那可怜的人偶就摆放在他腿边,安静、安静的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神凛往后仰身,褪色黯淡的银发倾泄落地,而他面容苍白削瘦,骨相明显,略微疲倦的眼毫无聚焦的盯着壁炉里烧得作响的木炭。
橘红色的光、没有给他冰冷体温带来任何温暖。
心脏钝痛。
他只是木然盯着那炉火,仿佛能从里找到一个熟悉的影子般。
有风起,吹得窗棂撞击在石壁上砰砰做响,他指尖按上眉间轻揉,欲起身合拢窗户却眼前发黑怎么也站不稳,勉强扶着桌台站起身。
恍然。
曾被他遗忘的记忆,在他最宠爱的孩子接到新的委托任务之后,在此刻被系统一并归还于他。
他还有短暂的时间可以去回忆,回忆那朵沾着颜料的梨花,回忆那片凋零在他掌心的枫叶,回忆起一切命定的相遇与离别。
待他离开这个世界后,这些记忆便会再次被遗忘封存,直至下一场结局的到来。
神凛踉跄撑着桌面,抬指捂脸,脸色苍白阴鸷猛地挥袖合拢窗,阻绝了那照进黑暗的温柔月色。
“青,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