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婶正在院子里洗菜。
“林婶,早啊。”
余崖笑着和她打招呼。
“早,”林婶偏过头来看了眼余崖,马上又别过头去,若有所指的说道,“还睡得好吗,昨晚没发生事吧?”
难不成林婶知道些什么?
余崖有一瞬间的错愕。
“一觉通天亮,”他笑着说,“再说了,霸王镇人杰地灵,能出什么事。”
“这可不好说,”林婶缓缓说道,“我们乡下人家,老鼠爬窗户是常有的事,可别吓到你们。”
要说余崖之前还是有点怀疑林婶知道点什么,现在他几乎是确信林婶一定知道昨晚发生的事。
不过林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林婶费心了,几只老鼠而已,又不是老虎,吓不到我们。”
“那就好。”
林婶松了口气。
刚吃过早饭,余崖再次提出想去山上打猎,得知上山打猎需征得镇长同意,软磨硬泡之下,终于说服了林婶。
林婶将他带到镇长家,却不打算进去,余崖甚至还在她眼里看到一丝掩饰不住的厌恶与憎恨。
半截镇长正躺在摇椅上晒太阳,微咪着眼睛,折扇轻摇。
“沈先生,有事吗?”
他放下折扇,双手一撑,将身体摆正。
“我想上山打猎,顺便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碰上我那倒霉的大舅子。”
余崖坦率道。
“打猎没问题,只是山上有毒蛇猛兽出没,沈先生要做好心理准备,可别被吓着。”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再说了,要是找不到我大舅子,以后我也有得受。”
半截镇长哈哈一笑。
“余夫人不跟你一起去吗?”
半截镇长皱眉问道。
“她一个女人家,就知道瞎添乱。”
余崖双手十指交叉,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夫妻有别,各有分工。沈先生这句话,老朽可不能同意。”
半截镇长眉头忽地舒展开来。
“镇长说的是,受教了。”
余崖装模作样的拱手,随后道,
“改日再来拜访您老人家,今天就不多讲了,我打猎去。”
“去吧,祝你丰收。对了,东边那片杉木林安葬着村里的长辈,希望沈先生能避开那边,免得惊扰了先人。”
半截镇长叮嘱道。
直到余崖退出门去,他才收起笑容,朝屋里的阿刀比了个手势。
阿刀心领神会,带着弯刀出了门。
林婶家的那把弓箭属于开元弓,由竹胎和牛角制成,桑榆木做稍,牛角和坚木做弓弣。
这种弓箭常用与天册年间的边军,这又让余崖感到一阵意外。很明显,霸王镇和外界的联系似乎并不少。
出镇口一直往西走,没多久就遇到一片蓊蓊郁郁的山林。
山谷清新,草木滴翠,正午的明媚阳光下,各色鲜花争奇斗艳,好不热闹。
余崖顺着山林一路深入,林中光影斑驳,闪烁不定。
他深吸一口这清新,略带松香香味的空气,感到无比的轻松和惬意。
余崖的脚步骤然一停。
地上的一截干树枝不堪重负,被他拦腰踩断,响声惊起一只藏于树梢的雄鹰。
余崖眼疾手快,张弓搭箭。
箭矢伴着破风森冲上天空,不偏不倚,正中它的翅膀,它吃痛的跌落下来。
余崖放眼望去,雄鹰的尸体竟然消失了!
只有地上躺着的那只带血的箭矢能证明,刚才的确有事发生了。
“这什么情况?”
余崖不可思议的揉了揉眼睛。
“你猜?”
余崖自言自语的时候,从没想到会收到回答。
这道不沧桑男声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余崖被惊得一愣。
余崖可以对天发誓,他此刻很想把箭矢整根插进说话人的太阳穴。
他循着声音望去,那人半人多高,五十来岁,山羊胡,气度和蔼可亲,手里正提着那只雄鹰。
“装神弄鬼。”
余崖眯了眯眼,弓满如月。
“小家伙,你冷静。”
山羊胡笑呵呵的说着,手上的动作却是毫不含糊,他将死鹰高高朝天上一抛,十指交叉,一团火焰立刻裹住了那只死鹰,羽毛燃烧的焦味传的到处都是,再落到他手中的时候已经熟了。
余崖本来想冷静的,见到这一幕之后却没法冷静。
一箭射出,伴随着一阵空气的斯鸣声。
如一道银色闪电,直奔山羊胡。
山羊胡的身影瞬间消失,下一刻又诡异至极的出现在原地。
“搁着变魔术呢。”
余崖的心情十分复杂。
江湖上常用残影来形容一个人速度快,事实上,能留下残影说明还不够快。真正的快,应当是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别人还没发现,就已经结束了。
有这种本事的人绝不多见。
比如现在的山羊胡。
这无疑是个高人。
“刀剑无眼,小心走火。年轻人不要太气盛!”
山羊胡咬了一口胸脯肉,伸手指着余崖手里的开元弓。
“不气盛还是年轻人吗?”
余崖头一偏,语气桀骜。
山羊胡一听乐了,是啊,年轻人可不就得气盛吗,要是每个年轻人都死气沉沉,有趣的事肯定会少很多。
“看你很面生,外地人?”
山羊胡打个哈欠。
“你不妨把话说明白一些。”
余崖将弓负在身后。
“别误会,我对你没有任何意见。”
“那就好。”
“但别的人就不一定了。”
“什么意思?”
“霸王镇很排外。”
“不妨再讲直白一点,我不太喜欢拐弯抹角。”
“霸王镇守护宝藏几千年,一直对外人严加防备,生怕宝藏被外人抢走,最后人财两空。”
余崖玩弄着自己的手指,表情放松了一些,说道:“什么宝藏。”
“这我哪知道。”
山羊胡老头两手一摊。
“那你说得这么信誓旦旦。”
余崖一时怔住。
“反正传闻是这么说的,”山羊胡忽然想起了什么,继续说道,“而且小镇上空的禁制你也能察觉到,实话告诉你,任何在小镇运转元力的修行者都会爆体而亡。十几年前有个白胡子道士不信邪,现在坟头草应该几仗高了。”
“要是你打宝藏的主意,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
“那你呢,又打得什么主意?”
余崖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山羊胡。以他刚才展现出来的本事,天下大可去得,他来霸王镇又是为了什么?
“我什么都不图,你信么。”
山羊胡笑了笑,露出一副“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就这样”的无赖表情。
“你说是,辣就是。”
余崖也没多问,反正他并非是为了宝藏而来,刚才也就顺口一问,也没想过能问出些什么。
几只飞鸟,跃出林间,在天空中结成一排,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山羊胡面色一肃,沉声道。
“不好,有人来了,我先走了,我们有缘再见。”
山羊胡来得快,去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摸不着头脑的余崖站在原地。
小小一个霸王镇,竞有这么多怪人坏事。
余崖隐约嗅到了背后可能存在的危险。
“出大事了,沈先生!”
林中小道突然冲出十几个麻衣长裤的精壮汉子,清一色身背弓箭,腰环砍刀,为首的赫然是当天的阿刀。
他神情紧张,将砍刀的刀柄握得极紧,手上的青筋高高鼓起,仿佛要爆裂开来。
“沈先生,出大事了。”
一路小跑,阿刀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什么事?”
余崖偏着头问道。
“余夫人突然昏迷不信,镇上的医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你快回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阿刀将头垂得很低,或许是自责。
厉司予出事了?
余崖惊慌不已,根据书院规定,学子在外应当相互扶持,而且厉司予又是正经道人爱徒,要是她出了事,书院恐怕再没自己立足之地。
尽管他已经有了游历江湖的念头,但绝不是此时。
“什么时候的事?”
余崖连声追问。
“就中午吃饭的时候,余夫人突然就晕倒了。”
“我们边走边说。”
余崖一马当先,迈开步子朝霸王镇走去。
要是余崖能冷静一点,很快就能发现这件事的蹊跷之处。
若是厉司予出事,那需要这么多人来传递消息?
若只是传递消息,又哪需要带上兵刃?
手持冰刃,自然是别有目的,可惜他关心则乱。
“她现在在什么地方?林婶家么?”
“不是,在镇长家。你出门不久,余夫人就去了镇长家,说是想打听点别的事。”
“别的事?”
“对,镇长的公子是这么说的。”
“砍死这个杂碎!”
余崖刚踏进镇长家的大门,墙头上就突然跳下一伙全副武装的村民。
他们高举砍刀,乌央乌央围了上来,将余崖团团围住,个个脸色愤慨。
“什么意思?”
余崖回头看向阿刀,眼里有冷光一闪而过。
阿刀没有回答,反手合上了门栓,抽出了腰间的长刀。
逼仄的小院里挤满了三十多个精壮汉子,一时吵得沸反盈天。
有说要将余崖浸猪笼的,有说直接砍死扔到山里喂狼的,莫衷一是。
这些都是霸王镇护卫队的成员,训练有素不谈,还琢磨出一些阵法,别看嘴上吵得火热,站位却主次分明,深谙合击之道。
镇里没法运转元力,对方人数也多,余崖自知双拳难敌四手,也就不敢挑衅。
最关键的是,这究竟什么情况?
“安静,都别吵了!”
这声音中气十足,院子里立刻安静下来,大概是管事的人。
护卫队突然朝两侧散开,露出刚才说话那人。一个三十来岁,身材高大的光头男子。
这不就是昨晚窗外那个光头么。
他眼皮耸拉,十指交叉,一副话事人的做派。
“小子,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要闯进来。主意打到霸王镇身上来了,也不看看自己够不够斤两。”
“说!把镇长带哪去了!”
余崖死死的盯住他,沉声道:“你讲笑话?”
“不知天高地厚,砍死他!”
光头佬面色一寒,猛地挥手,一群人作势就要动手。
“气势还特么挺足,”余崖笑着骂了句粗口,似笑非笑地说道,“就凭你们这些人,也想在太岁爷头上动土?”
“死到临头还嘴硬。”
光头佬被气笑了,不知这姓沈的哪来的底气。
但答案不重要,甚至半截镇长去了哪儿也不重要。
他甚至觉得半截镇长最好再也回不来,毕竟年事已高,为霸王镇服务那么多年也辛苦了,是时候颐养天年,让年轻人上位了。
“动手!”
光头佬说。
“慢着。”
来自门外,声音很沧桑,大抵是个老年人。
霸王镇护卫队显然对来人并不陌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也不知该不该动手,最后只好把刀举在空中。
“把门打开!”
一群人把目光投向光头佬,光头佬表情复杂,没让人应门。
“把门打开!”
还是没人应门。
“把门打开,都聋了是吗?”
那人加重了语气,任谁都能听出他的愤怒。
“阿刀,开门。”
光头佬很不乐意的说了一句。
得到许可的阿刀如释重负,长出了一口气,收起刀,转身开门。
来人六十上下,白衣飘飘,云鬓双垂,气质儒雅随和。
此人姓陈,双名丰年,霸王镇的私塾先生兼医馆医生,两重身份的加持之下,自是德高望重,甚至不在半截镇长之下。
“陈先生!”
一群人齐声呼唤。
“糊涂,”被叫做陈先生的老头目光锐利如鹰,一一扫过在场的护卫队,恨铁不成钢地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要是把他杀了,该怎么找镇长,你们去吗?”
他瞥了一眼光头佬,厉声说道:“还是说有人不希望镇长回来?”
光头佬满脸堆笑:“陈叔,我这不是关心则乱,一时失了方寸。”
“下不为例。”
陈丰年冷哼一声,随后吩咐道:“都散了吧,阿庆留下。”
“看什么看?有我在这,他还能翻出什么浪花?”
护卫队这才鱼贯而出。
“阿青,搬几个椅子过来。”
光头佬不情不愿的搬了几个椅子过来。
“沈先生,请。”
“先自我介绍下,鄙人陈丰年。”
陈丰年笑容和煦的说。
余崖落落大方的坐下,也不开口,等着陈丰年的下文。
剧情转折太快,他都快跟不上了,一群人劳心劳力演了这么一出戏,也该划个道道出来了。
“沈先生,只要你把镇长交出来,就可以自行离去,我不为难你。”
“陈叔,”阿青也就是光头佬并不同意,刚一开口就被陈丰年恨了一眼,只好忿忿不平的闭上嘴巴。
“我夫人呢?”
“沈先生,别得寸进尺,”陈丰年面色转冷,威胁道,“能让你安全退走,已是老夫额外开恩,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抱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要是可以,余崖真想骂他一句神经病,净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我陈丰年言出必行,说让你走就一定不会为难你,沈先生又何必再装聋作哑。”
“陈老先生,你不妨把话说个清楚明白,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陈丰年一时沉默下来,他见余崖脸色极为认真,不像是装傻充楞。
他想了想,说道:“你离开后不久,余夫人绑走了镇长。”
余崖被惊得目瞪口呆,要真是如此,那只能感叹厉大小姐行事的作风真是不同凡响。
“你在同我讲笑话?她无端端绑镇长干嘛?”
余崖不敢置信地反问道。
“我有必要开这种玩笑吗?”
陈丰年斜了他一眼。
余崖想了想,觉得这样的玩笑确实不好笑。
“我想见林婶,让她来和我说。”
若是非要相信一个人,余崖肯定选林婶。
在陈丰年的吩咐下,光头佬阿青很快就把林婶带了过来。
……
……
“林婶,发生什么事了?”
余崖站起身来,急促问道。
林婶有些意外的看着余崖,她还以为这个年轻人不会再回来了。
她轻声说道:“你走之后没多久,令夫人也来见了镇长一面,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在书房发生了一阵剧烈的争吵,再之后,令夫人就劫持半截镇长出了霸王镇,也不知道去了哪。”
厉司予究竟去了哪里?
难不成她真劫持了半截镇长?
余崖满头问号。
都说千金公子,坐不垂堂,更何况是高高在上的司天监大小姐,行事简单粗暴一些,倒也不是说不过去。
不过她为什么要劫持镇长?
“有听见他们吵些什么吗?”
余崖追问道。
“没听清,就隐隐约约听见了几个余字,我还以为是在说你。”
他到不觉得厉司予会关心他去哪儿打猎。
难不成书院行走沈轻泓真在霸王镇?
余崖的心立时跌落至谷底,一个能困住书院行走的地方,肯定极为凶险。
“能去书房看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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