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桑木端起茶杯,细细泯了一口,而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缓缓说道:“小榆儿,你可听说过李艾堂这个名字吗?”
贾瑞听了李艾堂这个名字,倒未有甚反应。他穿越至今,尚是首次来到扬州,于江湖之事也不甚了解,原以为这李艾堂必定是位名动江湖的剑客。但瞧烟花间内众宾客略带不屑的叹息声,贾瑞一时也有些出神,不解这其中的缘由。
然而,他并未瞧见的是,当自桑木口中说起“李艾堂”这个名字时,贾代儒握着茶杯的手轻轻一颤,竟是泼出了些许。
堂上,那青年公子有些不满地拍了下桌子,说道:“切,我还道是哪一位大英雄,真豪杰。原来是说李艾堂这个臭小子,他惑与妖怪美色,火烧瘦西湖,摧毁扬州画舫无数,这样的人,算是哪一门子的大英雄,真豪杰?”
“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
桑木呷了一口清茶,悠然说道:“小老儿爷孙二人讲得这段故事,乃是实是当年轰动扬州的那件大事,诸位看官若是爱听,我便讲。若是不爱听,俺二人这就离开便是。”
青年公子喝道:“当年那件事,咱们扬州人知道比你清楚,不必再说了,滚出去吧。”
贾瑞抬头瞧了一眼那青年,心中不禁有些好奇,没听闻过红楼中记载过发生在扬州的什么大事啊。他虽有些好奇,却懒得去管这档子闲事。那青年公子瞧着便知非富即贵,自己随代儒路过此处,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必去跟这人为难呢?
谁知就在这时,一道苍老而威严的语声响起,“天祥,去将那位老哥请过来喝杯酒,我倒想听一听关于李艾堂的那段公案。”
贾瑞回头一看,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祖父贾代儒。
贾代儒此刻目光炯炯,紧盯着楼上那衣着光鲜的青年公子,似乎眼神中带着些伤感和惋惜之情。贾瑞心中微微一动,莫非自己老爷子认得这位李艾堂不成吗?
想着,连忙走下楼去,朗声说道:“这位先生,请留步。家祖对先生所说之事甚有兴趣,不如就请上去喝杯水酒,将这段公案说与我等外乡人听听,如何?”
桑木拉着桑榆的小手,回头瞧了贾瑞一眼,目光中似乎有精光亮起,他牵着的小姑娘上前一步,脆生生地说道:“大哥哥,你要听我爷爷说书吗?爷爷他说书有两个规矩。”
贾瑞饶有兴致地蹲下身来,瞧着面前这个如粉妆玉琢的女娃娃,笑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爷爷说书都有什么规矩啊?”
桑榆皱了皱精致的鼻子,说道:“大哥哥,我叫桑榆,爷爷都叫我小榆。”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贾瑞咂摸着桑榆这名字中隐含的深意,却听桑榆接着说道:“爷爷说书的规矩是,饿肚子的时候不说,先给钱后再说。”
贾瑞听得心中好笑,忍不住拿眼又瞧了桑木一下,说道:“这个倒也容易,就请桑老先生随我上去喝几杯酒助兴,如何?”
桑木这才点了点头,随贾瑞迈步朝楼上而去,行过诗剑台旁,贾瑞只听得桑木似微微叹了口气,目光移向笙歌处处的瘦西湖中。
来到酒桌前,贾代儒亦是起身相迎,抱拳笑道:“哈哈,老先生请坐。我正因对老先生所言李艾堂之事有些兴趣,故让孙儿相请,实在有些唐突,老先生见谅。”
桑木干哑的语声答道:“哎,老乡翁这般照顾小老儿生意,小老儿感激得很,感激得很。”
说着,一双略显浑浊的眼睛在桌上的酒菜上扫过,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一旁的桑榆也是直勾勾地瞧着桌上的一盘鱼。
贾代儒说道:“老先生若是不嫌弃饭食粗鄙,就请用些罢了。”
桑木一听这话,拿起筷子便如风卷残云般扫荡起来,瞧得一旁的贾瑞也是目瞪口呆,这位老先生,至少得三天没吃饭了吧?
晴雯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她虽是个贾府中的婢女,过得日子却比寻常人家的小姐不差,何况贾府书香门第,吃饭时自然有诸般规矩,不由皱了皱眉头,说道:“您老人家,这是饿死鬼投胎的吧?”
贾代儒在旁脸色一沉,喝道:“晴雯,不许对桑老先生无礼。”
桑木连忙摆了摆手,一面继续胡吃海塞,含糊不清地说道:“没事,没事,没有失礼。”
贾瑞朝晴雯摇了摇头,转眼看向桑榆,但见她嘴角上沾着几粒虾仁,也顾不得擦拭,只是抱着个猪手在啃,不禁莞尔。晴雯见状,忙拿出一张手帕来,替桑榆擦去了嘴角旁的虾仁,桑榆说道:“谢谢大姐姐,姐姐你长得真好看。”
桑木抬眼瞥了晴雯一眼,嘟囔道:“是长得还行,不过跟当年的苏离离姑娘比,尚差得远呢。”
古时,大凡富家公子的贴身丫鬟,几乎便与姬妾地位相仿。晴雯既是贾瑞的贴身丫鬟,桑木这般对她品头论足,也算是大大的失利。然而贾瑞现代人出身,对于这等繁文缛节也不甚讲究,倒也不甚在意,随口问道:“哦?不知老先生说的这位苏离离姑娘,又是何人呐?”
桑木拿腌臜的衣袖揩了揩嘴唇,又倒了杯酒一饮而尽,闭上眼睛伸出一只手来,递到贾瑞面前。贾瑞会意,眼皮跳了跳,自怀中摸出一小块五两的碎银子来,放到桑木手中。
桑木随手掂了掂,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好嘞,酒足饭饱,该干活喽。”
说着,伸手在桑榆的小脑袋上一拍,抑扬顿挫地唱道:“小榆儿,走着!”
桑榆如条件反射般掏出那块惊堂木来,重重朝桌上一拍,震得酒席上酒盏等物一通乱响,几滴酒水飞溅到贾瑞的脸上。
贾瑞的眼皮又跳了跳,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遇上了什么江湖骗子,五两白花花的银子就此打了水漂。就听桑榆说道:“爷爷,你方才说,这位李艾堂李先生,究竟是什么人呐?”
桑木不紧不慢地自衣袖中取出一杆烟枪,又小心翼翼地从桑榆腰边的荷包中取出几缕烟丝,点燃后,深深吸了一口,闭目摇头道:“当年旧事久成空。剩有垂杨乱晚风。才子棹寻烟水外,美人梦破月明中。悲命薄,泣途穷。青衫红袖略相同。伤心一种天涯客,君是杨花我断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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