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申城的公路上飞驰着,青芙蜷缩在出租车的后座上,寒风一阵阵的从窗户的细缝里钻了进来,冷得她胳膊和脚都有些发僵。
吴永和将她轻轻拥在怀中,用大衣将她裹得紧紧的。自打进了申城人民医院开始,她大多数的记忆都在床头柜的铝制铁盘、点滴,还有那些检测的仪器上。
这一切都太令人窒息了,她需要一个空间去喘口气。经着连日的治疗,她已经十分的疲惫,这会倚靠在吴永和的身上更是觉得一阵阵的倦意袭来。
仿佛这几十年的所有辛酸与苦累,都在这一瞬间彻底爆发了出来。她觉得眼皮越来越重,朦朦胧胧的只听见吴永和鼻息进出的细微声响,只有在吴永和身边她才能感受到一丝丝的放松。
“青芙,我们到了……”吴永和轻柔地拍了拍青芙冰凉的手说道。
“诶呀,我怎么睡着了……”青芙竭力撑开惺忪的水烟,看了眼车子外头映射而入的灯光。
下车的瞬间,青芙看着眼前的金融大厦高耸入云,就像是从天上降下的巨人,张开双臂怀揽人间,俯视着万家灯火。
“你知道么?在你回来之前,我一直想来这里的高处看一看。听说这里能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我想或许站在上头就能离你近一些呢……”青芙喃喃自言着,言语里带了些哽咽。
吴永和垂着头,替她披上外套,而后挽着她默默走进了大厦里头。青芙走路走的很慢,吴永和可以感受到她的胳膊在他的手心里一直在颤抖着。
吴永和买了票,他与青芙随着一团外地来的游客一起挤进了电梯里。里面有几对带孩子的夫妇,有西装革履的上班族,也有带着花沿帽的洋人。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的望着电梯玻璃下面的申城市区还有黄浦江,心中多少都为之澎湃。
“诶呀,这里可真高,足足八十多层呢。”有个女孩子激动的尖叫了起来。
等到电梯到了楼顶,所有人都一拥而出,跑到平台的每一处角落去看着夜景。上头早已经挤满了各色人群,青芙被身高略高的人挡住了视线,以至于外头的情形什么都瞧不清楚了。
吴永和将她护到身前,一路挤到了栏杆边上,一阵阵的寒风袭来,像刀子一样割痛了青芙的面颊。方才还昏昏欲睡的,现下那睡意全都被冷风给一股脑的吹跑了。
“永和……我真的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你竟然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他们都说你已经葬身海底了,还说就算是你的魂魄怕都是找不到回家的路。我原本想着,这一生若是没有等到你,那么下辈子我还要继续等你,要再跟你相遇……”
青芙说着挨着栏杆,凝视着脚下的申城夜色。无穷无尽的黑暗当中,灯光在里间漂浮闪灼着。偌大的申城好像隐匿在了这夜色当中,随着那一团团的灯光旋转着,晃动着。
“青芙,对不起……是我回来晚了,我…….”青芙那一番话在吴永和心头索绕着,满心的愧疚难挡。他不知道究竟应该怎么去补偿青芙,更不知道应该如何去面对她。
疾风劲烈,呼啸而过,似乎将一切的纷扰与时间都给吹淡了。青芙觉得鼻尖上突然沾染上了一旦湿润又温暖的东西,而后是眼睛上,面颊上,她抬起头来凝视着天际,就看到无数的雪花在风中摇曳而下。
它们富有韵律地在半空中飘荡着,时刻牵动着青芙的目光。她这一生何尝不像这雪花?在风中起起伏伏翻滚着,跌落着,时而沉寂,时而消弭。
可不管这漫天的风刮得有多厉害,她从来都不愿意就这般轻易地屈服于命运,就这般悄无声息的着了地。
“永和,你我之间不需要这么多的解释。不论这几十年里头,你经历了什么,我始终相信,你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难处的。要不然你不会就这样放我在申城,置之不理。我信你,一直都信你。这不,你不是回来了么?”青芙微微笑着说道。
她的发鬓被风吹得愈发松散了,耳边的发丝飘拂着,连带着说话时候的细微摆动和口鼻间喷出的气息,无形之中好像将吴永和带回了与她初相识时候的情形。
吴永和的手原本平平整整的搭在栏杆上,他的手指修长,下意识地摩挲着栏杆。他回过身来,极其不舍又怜惜地望着青芙。
她的眼中丝毫都没有怨恨,是如此的平心静气,以至于吴永和心中的亏欠与愧疚愈发不可阻挡。
“我倒是宁愿你恨我……”吴永和轻轻叹息了一声。
青芙眺望着远方的灯火:“这世上的人呀,到了咱们这一把岁数,哪个不是千疮百孔呢?大抵比起那些整日鸡毛蒜皮的小事,把感情磨没了的人,我倒是宁愿如此牵挂你一辈子。这样我每每想起你的时候,便只有怅然又香甜的味道,那是属于我自己的回忆。”
“老实说,你离开之后,我经历的磨难的确挺多。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勇敢,甚至也曾经有过几次撑不下去了,想要一死了之。可是我害怕我死了,就真的再也没有机会等到你回来了。”
“其实我应该要为此生感到满足了,这么多年来,国家照顾着我们这些普通的老百姓。有养老金,有医保,方方面面都很妥帖,日子是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好了。就算是我后来生了胸口上的毛病,也至少没有太多的后顾之忧。甚至于现在,我还等到了你,见到了你…….此生,我真的再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游客一蜂窝地涌进了电梯下楼去了,吴永和与青芙轻轻拥抱着。时代的车轮已经从两个人的身上无情滚过了,可是在这漫漫无际的夜色里,两个人依然找回了那份青春年少时候的火花。
他们在各自的眼里看到了对方的影子,苍茫、渺小、孤寂,后面的许多话,已经无需再去用言语累述了。
青芙挽着吴永和下了金融大厦,再次抬头看了眼这高耸入云的庞然大物。晚风伴着雪花凛冽袭来,吴永和摘下羊毛围巾,将青芙的头仔仔细细地包好,然后再将她的外套领子竖起:“仔细风凉。”
私自出院走了这一遭,青芙的病情再次加重了,顾笑对吴永和的怨念也便愈发深厚,以至于一在病房附近看到他的身影,就急不可耐的要将他敢走。
可是青芙到底已经走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她已经虚弱到几度昏迷。偶尔的,她醒了过来,只是喃喃嚷着要再见吴永和最后一面。
吴永和再次来到病房的时候,里头的门窗紧闭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甜丝丝的味道。他敏感的嗅了嗅鼻子,怀疑这就是死亡的气息。可是他不容得自己多想,只是深吸了口气,调转了一下神情,方才进了里头。
这个时候,青芙已经由顾笑扶着坐在了床头柜前面。她的头发已经拆散了披在肩头,顾笑拿着梳子,一下下地对着镜子梳着。
吴永和走到她们身后,从镜子里看到了青芙疲惫又干涸的眼睛,她的面颊已经苍白的不成人样。嘴角不时地抽动着,那是在强忍着身体上的疼痛。
吴永和从顾笑手里接过梳子,指尖一点点滑过青芙的发丝,将它们一概拢到脖颈后头,然后将那一头青丝挽成一个发髻,再将一根木钗插上。
“青芙……”吴永和呐呐地唤了一声。
青芙吃力的抬起头来,她的脸已经浮肿已经有些变了形了:“永和,人要是真有下辈子,我们一定还要再做夫妻。”
吴永和垂下眼眸,眼眶瞬间濡湿了大半:“你不会有事的,医生不是都说了么,或许后面还会有转机的。你安心,好好养病,指不准哪一日就好了。我还想带你去新加坡走一走,看一看呢。”
青芙勉强一笑,似是自言自语道:“是啊,我这辈子还没出国过呢,我倒是也想去看看……看看你生活过的地方是什么样的……”
她努力的想要去保持身体的平衡,但是体力不济,很快就趴在了床头柜上。吴永和将她抱回到了床上,轻柔地唤着她的名字。她努力的翕动着眼睛,想要睁开来,可是到了最后却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了。
她朝着吴永和努了努嘴角,像是还想说些什么,可是那话还没到出口的时候,很快就陷入到了昏迷里头。
这日夜里,青芙突然半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她满眼惊恐地喊道:“永和!永和!”
吴永和连忙抱住他:“我在呢,青芙,别怕。”
青芙半睁着眼睛,看了眼吴永和的面庞,徐徐叹了口气出来,而后就再也没有醒来过。她的呼吸是一点点消失的,吴永和就这样跪在她的床前,不住地试探着她的鼻息,不断的祈求老天爷让奇迹出现。
猝急不防的,“滴……”的一声,监护仪发出了刺耳的声音。顾笑跳起来,慌忙喊了医生和护士进来:“不好了!你们快进来看看我母亲!”
吴永和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了来,他软倒在病床边,抓着青芙尚有余温的手,将头埋进了她的手心里,眼泪止不住的汹涌而出:“青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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