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告诉我,枪……该怎么开?”候恂抖抖索索地坐上板车,跪在枪架后面。
金黄色的弹链,在他的手中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扳机就在那里!”徐胜麻木地说到。“枪好开,但枪该往哪个方向开,你得想好。”
“想好……想好……”,候恂抖抖索索地说到。
最后趴在枪架上大哭了起来。
候恂任兵部侍郎时,是在崇祯三年。就在他上任不久前,黄台吉攻破大安口,洗劫遵化、永平、滦州、迁安等城,杀人如麻,流血漂橹。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流民的样子。
及至今日,已经十四年过去了。他依然无法忘记,那些浑浑噩噩的百姓,在建虏的马刀下撑过了一轮,却没有撑过随即赶来的明军的屠刀……
他从流民堆里捡回了几十个神智还算完好的,其中大半成了他的家将,从此替他看家护院忠心耿耿。
其中有一个名叫左良玉的孤儿,做了他帐前的杂役。手粗脚笨的,连御赐的金杯都被他弄丢了。
杀人……
他候恂替大明打了半辈子的仗,难道最终也如同流贼一样,成了屠杀自己人的贼子吗?
皇天后土!
该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啊!!!
……
四月的白洋淀,湖水冰寒。
伤员们拖着尚未痊愈地伤口,一步步走进了湖水之中。
板车被拆卸下来,装子弹的箱子放在木板上,所有人扶着它,一步一步地向着湖水中间走去。
白洋淀乃是沼泽,湖水齐腰,并不算很深。只是脚底的淤泥很厚,一步一步迈得很是艰难。
“陛下,我还有十来分钟就回归了……”徐胜用力绷紧两腮说到。牙齿咯吱咯吱地打着颤。
“嗯。”朱由检脸色冻得发青,但是他坚持要走在最前面,徐胜也只能顺着他。
“还记得我跟你讲过的那个故事吗?”
“什么故事?”
“就是苦不苦,想想红军二万五的那个故事。”徐胜说到。
“你骗我的吧?”朱由检说到。
“其实是真的。”徐胜说到。
“你肯定是骗人!”
“……满清建立的朝廷,在1911年灭亡了,距离他们进入北京,也差不多是三百年的时间。可是在这三百年时间里,西洋人成长了起来,他们进入中国,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屠杀。这一场浩劫,比之中国数千年来所有的浩劫都还要沉重,远不是一家一姓的哀痛,而是亡国灭种的危机……”
木板破开冰冷的湖水,哗哗向前。
有人实在撑不住了,便一头倒了下去,等到队伍中唯一会游泳的冯铿将他捞起来时,他已经死了。
这是一个十多岁的年轻人,下颌上刚刚长出青色的绒毛。原本应该是很帅气的,只是一条巨大的刀疤从他的额头一直蔓延到他的嘴边,让他看上去像一个裂开的冬枣。
在这几日里,这个年轻人和另外一个差不多大的,他们一个被叫做‘歪瓜’,一个被叫做‘裂枣’。
死掉的这个,便是‘裂枣’。
‘歪瓜’还在前面,他说他水性好,去前面探路去了,现在还没有回来。
“后来呢?”候恂年纪实在太大了,不会游泳,又是个矮子,没奈何只能和子弹一起,坐在木板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