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瞭出生的时候,姜棠四岁。那年秋天,她站在屋门口,看着姜明仁欢欢喜喜抱着一个婴儿朝家中走来。直接张开了双臂,拦在门口,说什么都不让他进来。
姜明仁好说歹说,口干舌燥也未能让姜棠挪动半步。这时,正遇谢祁韫放学回来。他知道姜棠一向最听他的话,连忙对他说:“阿韫,你快给姜姜说说。”
他未曾看姜明仁与温绒一眼,径直走到门口,右手臂一伸,拦腰把姜棠抱起朝自己房中走去。
姜棠对着他的腰身一顿拳打脚踢,说不能放他们进来,这样姐姐就没有爸爸了。
她恼怒于他,一拳一拳地打在他身上。谢祁韫握住她的双手,擦干她脸上的泪水:“我也没有爸爸了,但是我一样生活的很好。”
小孩子说话口无遮拦,脱口而出他从未示意的凄呛:“骗人。我看见过阿韫哥哥悄悄的哭。”
他两只手笑着捏她的脸颊:“是吗?姜姜还会偷偷观察人了?”
姜棠底下头去,不成熟的斟酌之后问他:“阿韫哥哥,你想谢叔叔吗?”
他承认:“想。”
“那你哭是因为想谢叔叔了吗?”
他微微点头。
“姐姐以后想爸爸也会哭吗?”
“或许吧。”
姜棠钻进他的怀里,仰头看他,笑容似浩瀚星辰的璀璨耀眼:“那我把我的爸爸分给你和姐姐。”
随后想了想,又说:“还有妈妈,都分给你们。”
他清冽的双眸,像是一颗颗流星划过,在他的沧桑之上倾泄出漫天馈赠。
她偏袒之心一向深重。后来,这份偏袒扩展到了姜瞭的身上,再看见温绒打骂他,便会不顾一切的上前制止,甚至威胁她说:“如果你再打姜瞭,我就告诉我爸爸,让他把你赶出去。”
后来,温绒打骂姜瞭的次数真的少了许多。再者便是因为姜瞭也日渐长大。温绒也不反对儿子与姜棠玩,在私下多次教导他要与姜棠搞好关系。
谢祁韫洗漱完出来,在她旁边坐下,靠枕垫在腰身处,轻声细语地唤她:“姜小棠。”
姜棠没应。
他知道她没睡着,继续说着话:“你说我们在卧房装一个投影仪怎么样?这样睡不着的时候就可以看看电影。”
姜棠慢慢转过身,命令他:“你躺下来。”
谢祁韫微微一愣,浅笑着在她身边躺下,象征性地张开手臂:“要抱抱吗?”
姜棠钻进他的怀里,抱着他腰身,泪水一下子就出来了:“阿韫哥哥,我也没有爸爸妈妈了。我也没有姐姐,没有弟弟了。”
他紧紧地抱着她,任由她在自己怀里哭成泪人:“你一直都有我。”
“可是。”她哭到不能言语。
“姜小棠,这世界上没有永恒不变的东西。就如同你当年以为我会一直陪着你,未曾想过我会走。我们一生会面临很多次选择,面对许多次的分分合合。所以,我希望你学着去做一名性情寡淡的女子。”…
这句话,让姜棠哭得更凶了。她双手搂着他的脖子,泪水如同雨水般在他脖颈处肆虐。
悲欢离合,人事常态。这一生他会陪着她去面对每一场聚散,每一次艰难抉择。但他无法演算死亡,担忧自己早她离世,会成为她人生中的又一次浩劫,届时谁陪她?
是的。他肯定就是一场浩劫。
他知道,即便她对他产生不了爱情,亦能在她的情感上占有一处浓墨重彩的地位。她不是因爱情一叶障目的女子。不然,她又何故会舍弃何宴舒?
这刻,他突然清醒过来。他想要的不是姜棠那毁灭自己的疯狂,他只想要执她之手,谱一世岁月静好。平淡一点没关系,只要它足够真诚,只要它足够长久,他便心满意足。
他手指穿透她的秀发,声音被阳光炙烤出水的温润:“我不介意姜小棠最爱自己。我只怕你最不爱自己。”
姜棠更是哭出了声。她的情感在他的话语中天崩地裂,坍塌如泥浆。
四季转换,春去秋来。人们总说失去的不再来。那不是树上的梨花,地里的庄稼,等冬沉寂下去又会在来年复苏。
小时候,谢祁韫陪她一场繁花盛开,又在灿然之季抽身离去,丢下一地的残花败叶。她眼睁睁地看着它们钻入泥土,被氧化被腐蚀。原来,这是时光的养料,只为孕育另一场姹紫嫣红。
他就这么抱着姜棠,任由她哭泣,不打断她的发泄。想来,自姜明瀚离世之后,她还未如此酣畅淋漓地哭过。
姜明瀚离世之前,她匆忙赶到医院,焦灼地等在手术室外面,来来回回签过护士送出来的文件,以为能为父亲换来一场死里逃生。殊不知,她终归未能与父亲说上最后一句话。
姜明瀚从手术室推出来那刻,他以为姜棠会嚎啕大哭地扑上去。然而,她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整个人近乎于呆滞。她看着安静地躺在白布之下的姜明瀚,无声无息如一具行尸走肉。
他视线不敢从她身上挪动,害怕她下一秒便会倒下去。她是倒了下去,确切地说是跪了下去。她以一种佛门叛逃弟子顿悟的虔诚的追悔与自责跪在了姜明瀚的面前。
她没有眼泪,像是木偶人那般,安静地盯着已然死去的姜明瀚。双眼干涉,红肿,她像是站在了死亡的悬崖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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