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松抬眼望向卓染,见她轻轻一笑,即刻垂首说:“我知道了。”
元禄睨了卓染一眼,趁着卓染转身的一瞬立刻换了脸色,迎笑说:“司业大人,请。”
朝圣殿内并未焚香,那只时常陪在崇文帝身边的鹦鹉也不见了踪迹,元禄将卓染带进殿内后便躬身退了下去,只留下二人一上一下,冷淡森严。
“臣卓染叩见陛下。”卓染俯身跪拜了下去,候了片刻也没听到初世羽的那句“平身”,只得一直垂首,默默将手握成拳。
初世羽隔着玉琉俯视着卓染,就这样盯着她参拜的模样,足足盯了一刻钟。
“朕一直在想,”初世羽整个人靠在了龙椅上,琉珠因着他仰面的姿势从他额面上滑到两鬓,他却阖上了眸子,说:“万一有一天跪在朕面前的不是朕的人,朕该如何处置?”
卓染维持着这个姿势,脊背酸麻,却也不敢抬头,只得闷声说:“……臣不明白。”
初世羽长长叹了口气。
“南寰末期,宫变动乱,南乘火逝,臣连初现,独太子惜,怜而恸夭……”
卓染看到过韩从忠写过这几句话,是《南寰策》里记载的,她也清楚初连如何上位,只是对南寰帝时期尤其是末期知之甚少,而初世羽专挑这事儿来说,想必是对皋都最近的传言有不快之处。
“你是聪明人,应是晓得朕让你来的目的吧。”
卓染微微摇头,说:“臣愚钝,并不知道……”
“前朝公主……南寰遗孤……”初世羽打断了她的话,说:“朕原本是不信的,只是朕着人去查卓廷大将军府上的事情时,突然就知道了很多事情,你想听吗?”
卓染这才暗暗使力,用手撑地才起了身,初世羽也坐直了身体,垂眸看着那人的眼神,才缓缓开口:“都说大将军妻子逝世的原因是小女儿的出生,可朕却发现,这些事情发生并不在一个当口。”
“回陛下的话,”卓染定了定神,说:“臣并未听说过这些,父亲也从未告诉臣母亲的事情。”
初世羽微一挑眉。
卓染意识到这次进宫可能真的是有来无回,这些传言本就是有损皇室,偏找了她一个替罪羊。只是无论如何,今日都不能将命丢在这里。思忖片刻后,卓染抬起了头,说:“陛下也定知道胭脂的事,李御史费尽心思寻找前朝公主,更多的线索想来只有御史大人知道,而瑕丘从未卷入,故而无从知晓其来龙去脉。”
皇帝闻言抬唇笑了笑,卓染和李成如虽然没有正式的交集,但这俩人总想着要互相残杀,卓染不避讳,李成如也不隐藏,却又偏偏在情理之中。
“想来……”初世羽掩了笑意,说:“你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你师父了吧。”
卓染心头猛地一颤。
初世羽皱眉瞧了眼面不改色的卓染,拍了两下手,元禄就带着两人挑帘踏进了殿内。
卓染瞳孔骤缩,韩从忠和周聿被手脚套上了铁链,被推着挪到了卓染身旁。
“陛下……你……”卓染皱眉望向初世羽,皇帝却始终微笑着,挑眉示意着卓染看他们二人的动作。
“你心愿得偿,如今又何必惺惺作态?”韩从忠的模样又换作了当初在醉雪庭时那般,花白杂乱的头发间透出一双眼,就这样盯着初世羽。
卓染挡在了他二人面前,说:“一开始陛下就只是想找个理由杀了卓染而已,太傅与周叔不应该被当做桥梁……”
“染儿!”周聿费力抬手将卓染拉到自己身边,说:“听周叔说,皇帝不要你的命,他只是想稳住他初氏江山罢了!杀了你,他不配!”
“周叔……”
初世羽却朗声笑了半晌,才吩咐元禄退下,此刻殿内就剩四人。
“太傅和周大人看来对朕误解颇深,”初世羽坐直了身,说:“朕这不就叫你们见面了吗?卓染,想来你有很多话想说,朕给你这个机会。”
“初世羽!”韩从忠拖着铁链朝前走了两步,说:“你若是动瑕丘一分,我韩从忠宁愿自裁,也不会遂了你的愿!”
“师父……”卓染紧紧抓住韩从忠的手臂,说:“师父不能如此,瑕丘能够重生是师父的恩情,瑕丘决不能让师父有任何危险……”
韩从忠神色一凛,猛地甩开卓染的手,正色说道:“你糊涂!我与你说过什么,你都忘了吗?”
“善仲!”周聿扶住了险些没站稳的卓染,看向韩从忠,说:“你……”
“初世羽。”韩从忠踏出去两步,面相崇文帝,却依然高仰着头,说:“你与我提的事,我绝不会答应,而卓瑕丘的生死与我也没有多大关系,她若是死了,就当是老夫一生无所承,你要杀要剐,就痛快点!”
“你说什么胡话呢善仲!”周聿瞪圆了眼睛。
卓染闻言已经有些站不住了,韩从忠却未转身看她。
初世羽看得有些累了,他撑臂缓了片刻,才说:“太傅说的朕都懂,不过朕有些秘密要与你单独说,现在便先让瑕丘和周大人出去吧。”
“你到底想做什么?”周聿被脚下的铁链拖的险些绊倒,他皱眉看着初世羽,这个皇帝想的和做的事情都让人难以理解。
初世羽颇有耐心地说:“秘密而已,你与瑕丘先出殿吧。”
韩从忠依旧立在殿前,元禄带了些侍从将二人带了出去,殿门从两侧缓缓开合,卓染从缝隙看过去时,只剩下一副情景。
高堂崇文帝正襟危坐,玉珠轻垂,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凭感觉能隐隐暗觉杀机。然而立于殿下的老者,不肯对皇帝有任何屈服尊敬之意,两者对立,在卓染眼中,在殿门开合的瞬间,殿内气场骤然生成更强的屏障。
元禄未再领路,直到二人走到了朝圣殿前的大广场上,卓染才察觉到不对。
大广场两侧修有角楼,平日里都有羽林卫驻守,然而今日却平静得有些蹊跷,卓染扶着周聿快步走着,却被匆匆赶来的天无若拦住了。
“天师……”卓染皱眉看着天无若,轻声说:“此地不宜久留,天师大人与付姐姐不要牵扯进来,快离开吧。”
天无若却摇了摇头,说:“不对,你见过思思没有?”
卓染趁机瞅向了四周,角楼边角处的剑弩已箭在弦上,她只能咬着嘴唇,说:“天师大人,周叔乃是付姐姐的师父,付姐姐与瑕丘说想要见周叔一面,烦请天师大人带周叔去一趟。”
“你……”天无若捏紧了手指,说:“这……”
“染儿!”周聿也察觉了不对,他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说:“你先走,莫要再耽误了。”
“天师大人怎还这里耽搁?”
三人朝后看了看,叶兰依放松了神色,随着一人径直朝这里走来。
“娘娘怎么来了?”天无若看向叶兰依,说:“陛下他……”
“诸位莫要慌乱。”叶兰依浅浅一笑,示意后面的人站过来,说:“我会拖住羽林卫,有人已在宫门外相候,快些走吧。”
常胤郁带着官帽,将方才给卓染的那把伞递过去,轻声说:“我知道主子的想法,走与不走,全凭主子。”
卓染迟疑片刻,将手覆在伞上摩挲片刻,顿了片刻浅声说道:“走吧。”
叶兰依皱了皱眉,说:“跟着我。”
刚过了角楼,卓染抬手劈在了周聿后颈,常胤郁眼疾手快扶住周聿,急唤了声:“小主子你做什么?”
卓染夺过常胤郁手中的伞,说:“多谢兰嫔娘娘和天师大人相救,只是师父还在殿内,我得去将他救出来。”
“不行!”常胤郁忙拉住卓染的手臂。
“快走吧,若是连累了兰嫔娘娘和天师大人,不是你一条命可抵!”卓染俯身拜了一礼,伸手一抽,手中纸伞已经变成了古松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