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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宫中,天色渐晚,明世隐带着弈星退下后,女帝却招来狄仁杰,升起灯烛问对。

“狄卿可知道朕为何留你?”

烛光映衬下,女帝眉心的桃花妆灼灼,正色对狄仁杰道。

“陛下既然已经得人,而臣只会查案!所以陛下留臣下来,定是有案子让臣去调查。”狄仁杰秉直道。

女帝叹了一口气,挥退左右,站在太极宫的最高处,俯视着长安辉煌灿烂的万家灯火,疲惫的撑着额头道:“许多事情,我也只能和你说一说了……”

“自我登基之后,前朝留下的旧臣,对我自然不会心服。一点小事,也拿来做柄……长安乃是盛世气象,海纳百川,莫说一位扶桑棋手,就是十位,百位,也无损长安的光荣!”

“奈何有些人……哼!”女帝一声冷哼,颇为不屑。

“这些人输不得,逼得朕也输不得……但今日三位国手侍诏之败,实有蹊跷。”

“……王国手开局五十步天下无敌,奈何人老体衰,精力不济,与高手对弈最耗心力,朕早已看出,他今日与扶桑王子下棋之前,便已经心力交瘁,所以才三十步便崩盘。”

“其他国手虽然精力好一些,但也必有此困扰。”

“这背后,莫不是有人想借机生事,损害朕的声威?”

“狄卿,朕高处不胜寒,许多话我不可对其他人说,许多事,我也无法下手去做,唯有狄卿可以助我。”

…………

狄仁杰匆匆走在太极宫内的回廊上,脑海中回想着武则天的交代:“此事背后,定然有一个阴谋。朕要你秘密调查此案……直自水落石出!”

回到大理寺,狄仁杰叫上元芳:“元芳,我们去平康坊。”

临近大理寺的平康坊内,楼阁高耸,处处莺歌燕舞,虽然已经是深夜坊门大闭之时,但在平康坊楼宇高处,还有回廊将各处楼台串联起来。

狄仁杰带着李元芳从回廊之上走过,远远能看到那边的楼阁披红挂彩,往来的女妓行人穿梭不绝。这平康坊的十字大街以南,全是连绵的如此楼阁。

两侧的楼台之中,有歌姬女妓看到了狄仁杰,探头出来呼唤道:“狄大人,又来查案啊?”

被这一声呼唤牵动,两旁的花楼之中不断有人探出头来,向狄仁杰娇声打着招呼,年龄尚小的元芳听闻两旁的声声呼唤,小脸都羞红了。

元芳偷偷拿眼睛打量走在前面的狄仁杰,而狄仁杰却只是头也不回的冷冷道:“别理她们,查案要紧。”

元芳小声道:“狄大人对这里很熟吗?”

狄仁杰脸上浮现一丝古怪的神色,脚下微微慢了慢,向后一瞥,却看见李元芳脸上满满都是抑制不住的好奇,才叹了一口气道:“大理寺要抓的人,十有八九都是在这种地方?不是在平康坊,就是长乐坊……”

狄仁杰扫了一眼因为自己的到来,急忙藏到了幔帐后面,甚至躲在了桌子下面的人,神色越发冷漠。

李元芳却不知趣,小声道:“那我为什么从来没有来这里抓过人?”

“你要敢到这里来一次,我就扣你九天的俸禄!”

狄仁杰的留下这一句话,便头也不回的继续向前,他从回廊上一跃而起,翻身跃入了高耸楼阁的下方,只留下李元芳在身后凄厉的哀嚎:“狄大人不要扣我的俸禄啊!”

…………

“要说整个长乐坊,有谁的花伞舞最美,那一定是阿离姐姐。”元芳的大耳朵微微抖动,一脸向往的捧着心道:“阿离姐姐实在太美了。心地也很善良……”

狄仁杰看着冒星星眼的元芳,揪住了他的耳朵:“小小年纪,你还真敢到这种地方来。”

“疼疼疼疼疼……”元芳叫苦道:“狄大人,我真没有来过啊!是阿离姐姐心地善良,经常会到下层的坊中演出。”

“我和弟弟妹妹都看过阿离姐姐的表演,她还经常义演,为我们募捐请机关师修缮坊内机关的钱……”

“听上去不像是那伙盗贼的同伙。”

“那是当然,阿离姐姐那么美丽善良,当然不会和闯入大理寺的盗贼有关系,所以我才建议大人拿着线索去问问她。”元芳俨然是阿离的忠实迷弟,全然没有怀疑的样子。

狄仁杰的嘴角却浮现了一丝若有所思的笑容,开口问道:“那么我们要找的那位阿离姑娘,她现在在哪里?你打听清楚了吗?”

“会宾楼!”

元芳一脸自信:“今天阿离姐姐会在会宾楼表演绿腰舞,大人有机会大饱眼福了。”

会宾楼临近曲江,乃是跨越江上的一处楼阁,周围还停着数座画舫,雕龙画凤,极尽奢华的花船停靠在楼边的码头,共同构成了一个上下六层,廊腰缦回的机关楼阁。

如今会宾楼面对曲江的一面,有一座机关花台立在水面上!

台上以红绸铺地,设有十八面小鼓,数名身着飘带,袒露胳膊的女子在台上站定,间隔着一位位精致的机关舞姬。

为首的少女一双兔耳,打着花伞缓缓转身,遮住背影,低首顾盼。

突然一震衣袂,轻纱飞舞,她挥舞彩裳,挥出花伞,犹如一只轻盈的飞鸿一般环绕少女盘旋,而少女犹如飞天一般掠起,牵引着红绸舞蹈当空。

扭腰回首,两袖挥洒!

女子团团而转,在空中挥舞飘带,翩如兰苕盛放,其他八名伴舞也溯空而起,修裾偏偏,坠珥流盻,蜿蜒如游龙,围绕着为首的舞女游戈。

这时候,少女低声曼唱道:“南国有佳人,轻盈绿腰舞。华筵九秋暮,飞袂拂云雨。翩如兰苕翠,宛如游龙举。越艳罢前溪,吴姬停白纻。慢态不能穷,繁姿曲向终。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坠珥时流盻,修裾欲溯空。唯愁捉不住,飞去逐惊鸿!”

会宾楼上,顿时响起许多喝彩鼓掌声,花台上的机关舞姬身姿柔韧的更是胜过真人,下方的伴舞和机关舞姬错落而舞,充满着惊心动魄的生动。而这一切都是为了衬托中间那飞天而舞,软如绿腰的少女。

犹如最鲜艳的花朵,在绿叶中盛放。

喝彩声汹涌而来,似乎连曲江上的星星点点,燃成一片的花烛都为之摇曳。

两岸的行人都忍不住站在桥上,岸边,朝着这里打量,虽然已经看不清舞蹈者的面目细节,但那模糊舞姿,依然有一种动人心魄的魔力。

一时间许多士子、游人都闻声而来,站在曲江边翘首顾盼,李元芳伴随着狄仁杰也来到了曲江之畔,看到江上那动人之舞!

“狄大人……”

元芳笑呵呵道:“看见阿离姐姐的舞姿,心情有没有好一点?”

狄仁杰露出一丝笑容,揉了揉元芳的脑袋:“破了案,心情才会更好。”

两人登上会宾楼,出示了大理寺的鱼袋,看到狄仁杰的面孔,迎门的女子惊呼一声:“连狄大人也是阿离姑娘的粉丝吗?”便让人领着他们去了公孙离的化妆休息的房间。

推开门,狄仁杰看见那生着一对毛茸茸长长可爱耳朵的少女正端坐在里面,那把装饰华丽的花伞也就放在一旁。她听到有人进来,微微回首,看到狄仁杰眼睛顿时一亮,但又倏尔出现了一丝惊慌,赶紧低下头去!

“阿离姐姐。”元芳憨憨笑道。

“狄……狄大人!”阿离的声音细若文蚋,透着一股心虚的感觉。

“阿离姑娘的舞姿,真是天姿国色,让人见而忘忧。”

狄仁杰一边说着,一边自然的走进闺房,拿起阿离放在一旁的花伞。

他目光垂下,貌似不经意地打量着这把伞,甚至用手捏了捏,试了试它伞面的韧性和伞骨的坚韧程度。

“阿离姑娘的花伞用的真好,脱手之后,飞舞的伞还能犹如具有生命一般,回到手中。不知整个长安,如阿离姑娘这般能用花伞跳出这么美丽舞蹈的,还有几人?”

阿离羞怯红了耳朵,她恨不得埋下头,躲在伞后面。

“阿离姐姐别怕,我家大人不抓好人的。”元芳拍着胸口道。

公孙离微微点头,小声道:“阿离知道,长...长安城鼎鼎有名的狄大人吗?阿离可是您的粉丝!”

狄仁杰仔细观察着公孙离的表情,看到她清澈的眼睛,的确是有些羞怯的样子,有意无意偏移的目光,更像是突然见到狄仁杰的害羞。

“冒昧闯入,只是事关大理寺的一桩要案,还望阿离姑娘海涵!”

阿离这才好奇开口道:“花伞是舞蹈中非常常见的用具,整个长安城里,技艺精湛的舞伎太多了!许多大型的舞蹈,都会有伞舞,阿离只不过是其中普普通通的一个,技艺称不上是最好的。”

元芳插嘴道:“可阿离姐姐,在我心中是跳得最好的!也只有阿离姐姐,会到长安穷苦的坊中跳舞演出。”

“别插嘴!”狄仁杰弹了一下元芳的脑袋。

“那么阿离姑娘可知道有什么手法,可以让人在花伞之下突然消失,出现,甚至明明在远处舞蹈,却能突然出现在花伞下,接住花伞?”

“岑中归月!”阿离低声惊呼道。

狄仁杰眼神一凝,低声道:“请讲……”

阿离站起身来,激动的渡了几步:“能够施展出大人所说的技艺的,只有传说中已经失传了的霜叶舞,被称为‘岑中归月’的绝技!”

“可是霜叶舞早在前朝就已经失传了。这种舞蹈,结合了云中传来的彩戏技艺,能够让舞者不可思议的转移到花伞下!”

“狄大人在什么地方见过这种技艺吗?”

狄仁杰心中闪过那天,朝着自己推开,飞旋着挡住了所有弩箭,不可思议的犹如空中飞鸿一般的花伞,以及那一声少女的轻笑!他微微直起身,低声道:“在一个案子中见过,的确是很不可思议的舞蹈。”

“那么阿离姑娘可知道,已经失传的霜叶舞,还有谁可能可能重现呢?”

阿离皱起了眉头,沮丧的摇头道:“霜叶舞虽然曾经出现过,并引起一时的轰动,但却未流传开来。”

“它也不仅仅是一种舞蹈技巧,创造她的舞者,原本是从云中而来的一位舞姬,曾是一位杂耍百戏伎者,因为心慕长安的繁华和这里融汇万国的乐舞,千里迢迢来到长安。她结合曾经云中三十六国的舞乐和杂技,创造了闻名一时的霜叶舞。”

“红叶最多情,一舞寄相思!”

“岑中月归来,蟾光挂空秀。桂露对仙娥,星星下云逗。”阿离回过头来,目光中流露一丝哀愁与动容:“霜叶舞,是思念之舞,而她也爱上了一位长安诗人,但她的美丽,招来了祸患。在一场悲剧之后,舞姬从此消失,诗人也郁郁伤心。”

“而霜叶舞,与其中的绝技‘岑中归月’一起,就此失传!”

公孙离微微皱眉,似乎在凝思苦想,谁能重复这绝妙的舞蹈,但良久之后,她也只是摇摇头:“阿离实在想不出,有谁能重现霜叶舞……恐怕帮不上狄大人这个忙了。”

狄仁杰起身笑道:“没事,知道霜叶舞和岑中归月的故事,已经不虚此行了。”

狄仁杰走到门口,突然回头道:“阿离姑娘也不能吗?”

公孙离吓得耳朵一颤,急忙摇头道:“阿离……阿离也不能!岑中归月已经不是单纯的舞蹈,没有人知道它是如何回到伞下的。”

狄仁杰微微一笑,他冲公孙离又拱了拱手,带着元芳离开了会宾楼。

阿离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低声喃喃道“公孙师父,阿离没有做错吧!让所有人幸福,缔造那盛世尧天,驱散……长安的所有黑暗!您的悲剧,不会再发生的。”

“得通知小星星和老师,狄大人,已经有所怀疑了!”

狄仁杰和元芳冲出会宾楼,元芳紧跟着狄仁杰在回廊间纵越,“狄大人,我们又要去哪儿?”

“长乐坊!”狄仁杰清冷的声音从前方传来:“长安棋院,就在长乐坊中。我还要去找一个人。”

“什么人啊?”

“能解开这一切答案的人。”

伴随着元芳急促的喘息声,狄仁杰来到了棋院门口。

看着安静的棋坊,狄仁杰的脑海中却闪过了今日所见的那个少年弈星的身影,不知是今日那一场考验所留下的印象,那一面的残留,还是某种预感……

“有意思!”狄仁杰嘴角勾勒一丝微笑:“能耗尽棋院侍诏国手的心力,有如此棋力者,可不多见。”

“嫌疑人如此之少,幕后那人凭什么坐得住?”

狄仁杰脑海中梳理了一些线索,来到棋院的一座小楼之前,抱拳道:“王国手……大理寺狄仁杰求见!”

白发苍苍的老者推开门户,发髻凌乱,看到狄仁杰只是微微苦笑,请他进来。

“老朽年老体衰,原本以为凭着下棋半生的经验,还能窃据此高位。没想到啊。终究是棋怕少壮,一旦精力不济,便是昏招迭出。”

王国手跪坐在棋盘之前,摇头叹息道。

但狄仁杰却注意到,他面前的棋盘上,摆着的并非是今日与扶桑国手所下的那盘棋。

“王老德高望重,乃是我长安棋道的前辈,若非王老数十年钻研棋道,点拨、提拔年轻高手,便无今日的长安棋道盛世。而且国手若是以全盛之姿应对,那五十步后,显露败势的反而会是那扶桑王子。”狄仁杰恭敬道。

他方才就试过了王侍诏全盛之下的棋力。

“狄大人何必如此高抬我,今日老夫败得的颜面全无,哪还有借口如此推诿?那又如何,终究是败了!”王国手坦坦荡荡,并不掩饰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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