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内无言。
大多人脸上都有思索神色,就是不知道所思的是不是同一件事。
倒是那府库主事蔺洪,屁股跟烧了火似的坐不住,隔三差五就往咸阳府外的街巷张望,看看护卫们何时归来。
跪着的翠珠和朱大估计是闲着无聊,偶尔对望,王陆也觉得没啥。
以他们的面向角度,也只能看左右两人,不看彼此,总不能看孙账房这糟老头子吧。
约二十里的路,快马不出半个时辰就能折返,但王宫禁地非是提前打了招呼,必须下马而行,全靠府库护卫自身的脚力。
约申时末,酉时初,日早早落了西山。
天一片漆黑,咸阳府的差役给堂内外点上油灯,昏黄的光线让整个咸阳府变得同地府一样阴森。
孙账房到底年纪大了精力不佳,还是阅历大了心大,背弓着,梏卡着地面,人已经睡着了。
街边传来马蹄声,蔺洪立刻起身,朝府门外跑去:“来了,来了。”
护卫还没有下马,蔺洪就从他手上抢过草料录本,而后急匆匆交给李斯。
李斯翻看:
【十一月廿一(农),成马三十匹,幼马十匹,甘草七石,精粮三石。】
笔墨还是湿润的,是马倌今日喂完草料之后新记载上去的。
“宫内今日可有用马之事?”李斯问道。
“应当没有。”
李斯继续翻看:
【十一月十九,成马三十匹,幼马十匹,甘草十石,精粮五石。】
这天就是丢失十万两银的日子,草料和精粮都明显增加。
“十一月十五,府库收入银两多少?”李斯问蔺洪,这天的草料量和十九日相同,都是甘草十石,精粮五石。
蔺洪回忆了下,作为府库的主事,这些数值都是必须背下的,不然秦王心血来潮一问,总不能说等自己去翻账本查吧?
真要回答“不知道”,轻则渎职之罪,重则原地投胎。
“十一月十五,入库三十两金。”
“十一月七日,入库几何?”
“白银十五万,金二十万。”
李斯点头,数据都对上了,七日那天是甘草十二石,精粮七石。
“咸阳令,有这草料录本,足以证明孙账房送出的银两足三十万了吧?”
“啧,”咸阳令只觉得这人太嚣张,竟然直喊自己的官职,没一点敬意。
但是有草料录本这样的铁证,确实可以证明孙账房与丢失的十万银两无关。
他摆摆手,“放了。”
一名差役就拿着一大串长相差不多的长柄钥匙,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区分的,精准掏出其中一枚,打开了孙账房的桎梏。
“嗯,天亮了?”
孙账房迷迷糊糊醒来,喃了这么一句。
“你可以回家了。”
孙账房这才完全清醒过来,一骨碌跪在地上,
“谢政公子和这位……这位大人还我清白……”
嬴政让孙账房先回去好好歇息几日,等这边的案子处理完,还得继续把府上柴房里的银两给清了。
“时候也不早了,咸阳府明日还有公务要处理,就不送各位了。”
咸阳令起身送客。
嬴政和李斯等没有强留,按照他们的计划,今晚也就到证明孙账房清白为止。
待明日李斯要的府库暗道和翠珠书信查出证据之后,才能继续。
“李先生的断案手段还真是干净利落。”走出咸阳府后,嬴政不吝褒奖,还期待他明日的表现。
这一点上,王陆也相当期待李斯,期待李斯翻车找不到凶手,而后抓耳挠腮。
“政公子过奖,”李斯满眼得意,“断案之能,小术而已,小术而已……”
之后嬴政邀请一众人去酒楼一聚,不过王陆拒绝了这种饭局。
他得回去看看从虞坚那儿要来的书简中有没有破坏别人断案的法子。
如果没有,就自己琢磨。
想要李斯顺顺利利破案,让嬴政平平稳稳去参加觐王宴,最后还给仲昂招揽支持嬴政的其他官员,这些都是万万不可以的。
……
……
次日,王陆躲躲藏藏来到咸阳府,看到仲昂那一行人中有几个守在咸阳府门前,估计是知道昨日咸阳令刷的把戏,特地过来踩点。
现在咸阳令不忙,别一会等嬴政他们一来,就莫名其妙多了一些不得不处理的案子。
这招很损,咸阳令从差役那里得知门外的消息后,气得让给今日所有的犯人都加了一个档的刑罚。
不过这是无能狂怒,阻止不了李斯的断案。
王陆侦查到这些后,可心疼咸阳令了。
……
大约到下午,宫里终于有了结果。
蔺洪自个一人快马加鞭到嬴政府上,通知护卫找到了结果,并且搜到了罪证。
自此,十万两银再度升堂审判。
堂内的人和昨日相同,就是少了一个孙账房。
咸阳令仍坐左侧,嬴政坐右侧,李斯的胆子大了些,站到了桌案之后,惊堂木就在手边,只是不敢坐下。
那不合规矩,一旦坐下,咸阳令按下一个藐视公堂罪过,李斯怎么也得进牢里蹲一二个月。
人齐,差役都一一奉好茶,李斯一敲惊堂木,开审。
蔺洪面血红,似很兴奋。
人刚安静下来,他就指着翠珠道:“好一个小小宫女,胆子比谁都大,府库的银钱都刚偷窃!”
“今日定让你人头落地!”
“翠珠不是贼!”旁边的朱大突然喊道,不知是不是在牢里一块蹲出了友谊。
“滚,哪有你说话的份!”蔺洪骂道。
李斯在堂上再敲惊堂木:“是你断案,还是我断?”
“把昨日交代给你的事都详细说来。”
蔺洪转身,道:“李大人推测的不假,我们在库房的一块地砖之下找到了一条暗道,洞口约二尺五,长十尺,通一墙之外的一处院子。”
“那院子是以前宫内造殿堆积房梁的地方,平日无人,肯定是这贱婢心生歹念,偷窃了十万两银。”
王陆这时道:“三十万两银,政公子府上都雇五六力夫来搬卸,她一个宫女给她搬十万两银,就是两日也搬不完吧?”
“肯定有宫外的同伙里应外合。”蔺洪坚定道。
李斯不评,只是让蔺洪继续交代下一件事。
“宫女翠珠的私物都已查了一遍,但依旧无所获。”话锋一转,“不过多亏了大人的指点,让公公还真问出了一个消息。”
“她平日会和一名识字的老宫女往来,后经公公的审讯,那老宫女吐露出消息,翠珠偶尔会拿着写着字的布片来请她念。”
说到这,翠珠罕见地抬起头,狠狠地盯着蔺洪。
虽一字未发,但怨念强烈可见。
“看甚!”蔺洪瞪回去,“都自身难保了,还有省心思管别人。”
“那些写着字的布呢。”
“在这。”蔺洪从身后的包裹取出一团布,一抖搂。
“这不是百家被褥吗?”仲昂道,百家被褥就是用不同颜色、不同材质的碎布块拼凑出的,同类的还有百家衣,是穷人家中常见之物。
“是百家被褥。”蔺洪将它一翻,里面的字都显露出来。
密密麻麻一片,块数也不少,估计有二十往上。
“请李大人过目。”
李斯接过,布块的缝制有心,隔着层,不用担心墨迹显露,并且颇为心灵手巧,缝制的女红功夫规整有序。
上面的纸条按照笔墨新旧,以及上面字中提起的嘘寒问暖之语,对上了时间和日期。
总之,它不可能被人一夜之间伪造出来。
李斯找到最后一篇,它的墨迹最清晰。
笔迹和最前几篇不同,但能理解,一般人家哪能读书识字,书信由坊间先生代笔再正常不过。
它和上一篇字迹相同即可。
简单扫了一眼,李斯将这团布交给嬴政。
嬴政是没李斯那么清晰的头绪,把所有的内容都快速扫了一遍,王陆、仲昂等人也围过去瞧。
最后交给咸阳令手上。
“家中母亲突然病重,弟弟又摔断了腿,两人都要费不少钱呐。”
李斯道,就目前看来,天时、地利、人和都已经凑齐,同同指向翠珠。
“宫女翠珠,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
“宫女翠珠,再问你一遍,你去常去府库作甚?是否为了踩点和挖掘暗道?”
“……”
李斯的好脾气也没有了。
“翠珠,莫要以为不答就能逃过审判!”
“若另有隐情,现在即刻说;若无,便视作默认!”
翠珠抬头,欲言又止,最终又闷不吭声地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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