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着安东尼错愕的神情,查理走了好一段路才反应过来,刚刚好像忽略了现在的自己只有11岁的事实。虽然儿时的记忆随着岁月的冲刷愈发模糊,查理印象中自己在15岁时还说不出刚才那种轻佻又下流的话。
实际上一世的查理即使在40岁时也无法使自己放荡。他一直以书籍中的骑士与伟大君王作为标准约束自己,如果没有安东尼的影响,这位致力于荣誉与权力的大公怕是一生都活在苦修里。一般来说,压抑得越久,内心的渴望亦会随之加强。安东尼就像古代君王手下的佞臣,虽然一无是处却能博人一笑。这也是查理后来明知安东尼不靠谱,仍倚重他的原因之一。
查理并没有意识到:或许是死过一次,他对很多原本执着的东西都看淡了。哪怕是一直追求的独立建国,只是作为一个执念与习惯而存在,在他此时的心里并不占有绝对的位置。现在的他,多了一种小孩子的心性。正所谓什么年纪想什么事,哪怕查理有着40多年的人生经历,回到了小的时候心性依然会随着生理而发生变化。并且小孩子的心性是可塑的,此时的查理完全可以走上一条和曾经完全不同的路。
安东尼说的地方很快就到了。查理打量着眼前的木门,突然生出了一种“要不要撞破菲利普好事”的想法。如果是以前,对于这个伤透了伊莎贝尔心的负心汉,查理一定会带者安东尼一起给菲利普难堪,然后看着气急败坏的菲利普狠狠的在安东尼的大腿上踹几脚;但现在,查理好奇菲利普为什么找他的同时,心里生出了另一个想法:有什么不能和自己的父亲心平气和的谈一谈。最关键的是,他忘了拉安东尼一起来,到时候谁替他挨揍?
就在查理犹豫纠结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洪亮到有些震耳朵的声音:“哦,小查理,你在这干什么呢?”
发出声音的是尼古拉斯·罗兰,勃艮第的首席大臣,外交总管与菲利普的顾问兼密友。老罗兰是个很有本事的人,操盘了菲利普时代勃艮第所有的对外政策,其结果就是勃艮第的领地扩大了6倍。
老罗兰虽然看起来是一副小老头模样,实际上他只比菲利普大几岁。与酒色过度、眼神散漫的菲利普不同,这位精明强干的长者精神饱满,双目好似聚着光,仿佛能一眼看透人心。
查理与老罗兰打交道的时间并不长,因为在他接掌父亲权力前这位闻名欧洲的政治家就去世了。老罗兰的儿子安东尼(安东尼·罗兰,不是查理的兄弟安东尼)继承了其父的许多优点,并成为菲利普执政晚期查理的有力助手。
查理被这突然的大嗓门吓得哆嗦了一下。他转过头去,看到笑岑岑的老罗兰,不由自主地照实说道:“菲利普要跟我谈谈。”
老罗兰“咦”了一声,指着他身后房间问:“菲利普和我在一块呢,他没告诉你吗?”
这回轮到查理转不过弯来了。
老罗兰也没给查理机会,带着查理进了身后的房间。
因为外面开始下雪的缘故,本就不透光的屋子黑漆漆的,除了桌子上放着一盏不算亮的油灯外,房间的四周也点着蜡烛辅助照明。
“听说你对战争有些见解?”在查理找个地方坐下后,老罗兰问他。
查理捉摸不透老罗兰德意思,只得含糊应道:“算是吧。”
“好小子,懂战争的都不是平凡人。亚历山大大帝就是一位著名的军事家。”老罗兰莫名其妙的夸赞了一句,开始和查理说起亚历山大的故事。
作为亚历山大大帝的崇拜者,查理早就熟读了这位伟大帝王的传记。不得不说老罗兰聊天技术高超,在阐述自己观点的同时还会对查理的一些见解做出深读剖析,一时间让这位有着43岁灵魂的11岁小子觉得自己和这位原本不太熟的老头关系亲近了不少。
“亚历山大大帝伟大是全方面的,他对战争有着独到的见解,政治手腕也尤为高超。我看好你,小查理。”
伴着老罗兰的结束语,菲利普一脸笑意的推门进来。他对着老罗兰笑笑:“说的不错,我的朋友。”
查理被菲利普的突然发声吓了一跳。他赶忙站起来,看向门口,同时意识到,自己的父亲似乎是从外面进来的?只是没等他进一步思考,又听到菲利普说道:“查理,我的儿子,亚历山大16岁时便能在希腊政坛独挡一面,我希望你也能在16岁时成为我的左膀右臂。”
微弱的烛光映出菲利普瘦削的脸。菲利普有着一副比查理七世好太多的面孔——与其说是相貌的丑俊,不如说是气质上的差别。一个自信庄严,另一个自卑懦弱。虽然菲利普因为这几年的优渥生活而略微发胖,脸上的庄重与威严丝毫不减,当然前提是在这位位高权重的大公没准备好时尽量不要去关注他的眼睛。
显然此时菲利普准备好了,他的目光睿智而深邃——就像一位天才表演家——如果此刻他和查理七世站在一起,外人或许会猜错二者的从属关系。菲利普有无数张面孔,面对不同的人时,总会用不同的面孔。人们有时候会分不清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菲利普,或许都是,或许都不是。
查理微微的打量了菲利普一个来回——他们并非陌生人,但生活习惯与处事态度使这对父子相处的并没有传记官们书写的那么融洽。他与他的父亲有着很深的隔阂,这在查理更小的时候见到母亲默默垂泪时就开始了。他不了解他的父亲,同时认为他的父亲也不了解他。虽然他和菲利普的政治目标与战略方针大体一致,二者的处事风格却大相径庭。或许这就是菲利普能够占尽便宜而自己却被人算计至死的根本原因?
“在想什么,我的孩子?”不知何时菲利普已经走到查理的跟前,一只手背在后面,另一只手搭在查理的肩膀上。
查理这才回过神来,用一种他与菲利普都能理解的冷幽默说道:“我在考虑一会怎么收拾安东尼。”
“他毕竟是你的兄弟,下手轻点就好。”菲利普笑道。
出乎查理与菲利普的意料,甚至连许多史学家与传记作者都没有想到,查理与菲利普的这场影响今后欧洲命运的谈话会以这种轻松调侃的方式开场。
在老罗兰的招呼下,菲利普与查理坐到了床上。老罗兰并不住在城堡里,但他的工作性质让这位杰出的内外务大臣经常加班,所以菲利普无论将宫廷搬到哪里都会为他的良师益友留下不止一个房间,以防止老罗兰因走夜路而发生意外。中世纪的夜晚,尤其是位于瘟疫肆虐、因战争而愈发混乱的西欧,在野外行走一般来说是不太安全的。
三人落座后,菲利普酝酿了一小会,缓缓开口道:“查理,我的儿子,你已经11岁,是时候告诉你一些你将来需要担负的责任了。”
查理自然知道菲利普是在向他阐述勃艮第公国的野心。上一世的自己15岁时才有幸在与菲利普的一次考校中了解自己的父亲的野望,并且因为与父亲的糟糕关系,那次谈话有着很重的公式化痕迹。
这一次因为某些原因,谈话的方式明显不同,内容也不会一样,但结果一定是一样的。
菲利普继续娓娓道来:“想必你对我们的先祖有所了解。我的祖父大胆菲利普曾是法兰西国王约翰二世的侄子,他在战场上的英勇表现使我们的家族获得了最初的领地。所以我们有着法兰西高贵的王室血统-——虽说血统差了那么一点——或者说法兰西的历代国王运气要好上一点,血统高贵是毋庸置疑的。因此,贵族与平民拥护他,勃艮第也逐渐强盛起来。”
“随着你的祖父无畏约翰继位,勃艮第的力量已经十分强大。人总不会一帆风顺,越是强大的人越会遇到更多的麻烦与更加难缠的敌人,你的祖父就面临着这种困境。约翰一生起起伏伏、命途多舛,他克服了一切的困难,甚至一度成为法兰西王国的摄政,却被与我们对立阿马尼亚克派成员刺杀。”
“你祖父死后,我意识到法兰西自古以来就不是一块铁板,统治者与诸侯们相互争权夺利,派系与阴谋充斥着这个王国的各个角落。勃艮第作为诸侯中最强大的那个,已经厌倦了每天不知所谓的争吵,我们需要一个稳定的环境,甚至可以摆脱争吵不休的法兰西,为的就是让我们更加昌盛与富饶。”
“今天,我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能在心底建立一个信念,我们已经很强大了,我们今年的领地收入可以达到86万杜卡特(罗兰忍不住打断他:是84万,86万是我们对下一年的预计),咳咳咳,我们今年的收入有84万杜卡特,要知道法兰西的王室的收入也不过在80万出头。”
“所以,我们完全可以与法兰西分庭抗礼。我们所欠缺的只有一顶王冠,这是我的祖父、你的祖父和你的父亲我的最大愿望,是我们一生为之奋斗的目标,也将是你一生为之奋斗的目标。”
菲利普非常善于蛊惑人心,如果不是查理对自己祖先的所作所为早有耳闻,怕是已经被他给忽悠了。虽然对自己的父亲与祖父当二五仔与带路党深为不齿,但出身即命运,查理的出身决定了他将为背负一顶王冠的责任、权力与荣耀而奋斗。
其实菲利普早在儿子很小的时候就若有若无的给他灌输传承与责任的想法,如果不是法国王太子路易的前车之鉴,菲利普甚至想早点教自己执着骑士精神的傻儿子政治与阴谋。看着查理若有所思的模样,他想了想,决定趁现在稍微透露一点,至于能领悟多少,全看查理的脑子了。
“很好,我的儿子,我认为你听进去我的话了。现在我要对你的能力进行一次评估,以确认今后对你的教育方向。”
查理听到这句话时,忽然反应过来,这才是这次会谈的重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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