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老人双目干裂,哆嗦的道:“可怜我的融儿啊!我原就.......”
沈老太爷握玉的手一抖,继而又大笑起来,可能突然笑得太狠,他又是一阵猛烈的咳,他咳得很厉害,仿若身体里的五脏六腑都要震出来似的,想来这十年装疯卖傻的生活已然掏空了他的身子骨,老人家能撑到此时此地全然凭着一口气。
文蓉急忙在大厅里转了转,找了找,茶壶和茶盅倒是有,可里头的水却是冰冰冷,且无炊具,可以现下煮茶烧水。
她担心老人年纪大了,又是凌晨,吃食生冷的东西多有不好,便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略微一迟疑,接着脱下身上白色的素衣外袍,抖了抖上头的灰尘,小心翼翼的盖在老人的膝上。再一面轻拍老人的后背,低声劝慰道:“祖父仔细些,顾着自个儿的身子,这玉原就是义父让我带回给你的,天大的物件都是身外物。”
她细想了一会,掂量了一下,又接着说道:“钱财身外物,花散霏霏雾,云开白白阴!”
她见老人眉眼有些许松动,又上前一步,细细的掖好方才搭在老人膝上的外套,低低道:“论语有云: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成其深。我看祖父心胸比河流宽广,气魄也比泰山高挺,确是当世不让的真英雄!”
文蓉知道,她此番说辞着实是有些越距,她不是沈老太爷,她也无法想象这个老人家到底经历了什么,能支撑着让一个垂垂暮年的老人要装疯卖傻多达十年之久。可是她却能清楚的感觉到老人眼底深处流露出的黯然神伤和浓浓悔意。感伤当年没有留住她的义父,后悔没能为她的义父做更多。
正因为文蓉感老人所感,伤老人所伤,她从老人只字片语中看到了难以背负的痛苦和心里过不去的坎,余生苦苦的煎熬。所以她清楚的知道老人眼中的挣扎,她想起义父临终前心心念念记着江南的家人,恳切道:“义父也盼着您能过的更容易些!”
“更容易些!晚了!世事无常啊!”
老人喃喃道,身子一僵,眼里的笑意很快便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浓郁的,看不清的情绪,像是清晨升起的旭阳那般温暖,又像是落日余晖那般的平和。
他叹了一口气,暗道:罢了,罢了,这姑娘生来便是个七巧玲珑心,冰雪聪明,遇事不骄不躁,有勇有谋,或是沈家的转机和希翼,那且让自己为她,也为沈家搏一条生路吧。或许她就是那个能让沈家重焕风华的人!
文蓉因为把外袍脱了,被破烂窗口漏进来的风吹得点发冷,她原地跺了跺脚,抬头看着沈老太爷似乎已然是无牵无挂,如此状态,心下一惊,忙道:“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往事已逝,今宵珍重,祖父应该放宽心来,等今晚的事一过,祖父和我一起去漠北吧。”
夜深沉,天边只有一轮寡淡的月,月辉洒下,风拂树影,她的目色很静,有一种久违了的岁月静好:“世人皆有误解,漠北其实很好,辽阔宽广,祖父应该会喜欢的,到时我和祖父一起策马猎兔。”
她眨了眨眼,撅嘴道:“祖父,你可是不知,漠北的兔子有多狡猾......人说狡兔三窟,漠北的兔子十窟都能有!”
沈老太爷抬眸静静的听着文蓉絮絮叨叨,目光沉沉,仿若回到了那年的夏天,沈融方做成了他的第一批大生意,单枪匹马硬是把头粮带到了漠北,摸清了道儿。回来时一如既往的给青青带了一只偌大,栩栩如生,翩翩欲飞的纸鹞。
三月料峭,青青身着杏花百褶群,头戴翠玉钗,临渊放纸鹞,身姿窈窕,笑容灿烂,俏丽的模样引得杨州一众未婚男子失了魂。融儿也不恼,随着她任性,胡闹,只是宠溺跟在她身后,护她安好。
倒是他这个做爹的,方要说上两句,那厢,青青纸鹞就断了线,一路翻飞的砸到了一个年轻后生头上,那样的一个后生娃,不仅生的貌比潘安,且彬彬有礼,归还纸鹞的时也能目不斜视,方正如君子。
成亲后,这书生与青青琴瑟和鸣,绝不沾花惹草。万事以青青为重,非但自请入赘,改姓。更是鞠躬尽瘁,将沈府打理的井井有条,稳稳妥妥,万事不操心!
一年后,青青因生嫣然伤了身子,强行让书生纳妾,两人才发生了第一次争吵,书生言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此生有青足矣!
有夫如此,夫复何求!沈融放心,放手了,远走漠北!
沈老太爷也欣慰地放权了!退居幕后颐养天年,可这天年终究是没能养起来!
五年后,青青却在生养沈穆时,蹊跷的死了。至此,这个纵横商场大半辈子的老人才知道自己这般的引狼入室。
他能怎么做,还能做什么?钱权都已分出,最后的底牌不到万不得已,没有制胜的把握是绝对不能用的,他只能装疯,占据道德的至高点,同时休养生息,养金蓄锐,尽可能的加大一击即中的筹码。
思及至此,沈老太爷长叹了一口气,无不哀怨,凉凉地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文蓉忙一把握住老人的手,挺认真的说道:“我命由我不由天!若是不行,上天入地,定会找出一条道来!”
“好一个我命由我不由天!”
老人呐呐的重复着,缭绕在眼底的深雾一下悉数化去,扯拉着嘴角,扬起了一丝似笑非笑的角度,他装疯卖傻十来年,早已忘却了如何纯粹发自内心的笑,只好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丫头,你很好!很好!很好啊!”
他真的有些乏了,闭着眼锁着眉,缓缓抬起手,抚摸着手里方才文蓉交给他的那块玉,然后收手握牢,直到在掌中印下深深的红痕。
既然沈家的富贵滔天,家宅不宁都是因着这快玉,那不如散了罢,让真相大白于天,或许沈家还能有一线生机。
沈老太爷陡然睁开眼,眼里头有一种极忧与极悲搅合的迷离,如一把焚心烈火烧了以后,化作宛如死灰一样的平静。他默立了片刻才道:“丫头,关于这块玉,其实.......”
文蓉抿了抿唇,只道了一句:“祖父,不忙的,我们不去管这些闲杂事儿了,早些歇着吧,好好养些日子,再去漠北策马游疆......”
“你猜出来了?”
“没有!”
文蓉呐呐道:“但能让苟家忌惮到布局近十几年守着的,定不是平常之物。”
文蓉垂着脑袋坐在昏暗中,有些丧气。
其实,她是害怕了!真的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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