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文蓉所料,这墓穴里长长的地道一头正是直通在扬州城外的一触破败不起眼的院子。
虬髯汉子吴勇安排好沈老太爷和文蓉后,便和沈穆一起匆匆离开了,似乎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陈旧破烂的院子里头灌风的厅便只有有沈老太爷和文蓉面面相觑。
天光晦暗,云头厚得一层压着一层,除了自西窗灌进的风吹得烛火噗噗作响,整室静逸。
“既然我都能猜出祖父是诈死,其他人定是知道。”半响,文蓉开口问道。
沈老太爷看着文蓉的双眼,慢悠悠道:“是啊。你说的很对,这些人都知道我是诈死。”
“因为他们希望我死,不管真假!死了便成!不过谁生谁死,不到最后一刻,谁能分晓!”沈老太爷说完突然仰头大笑起来,笑声阴冷诡异,面若死灰,文蓉不由胆寒。
文蓉一阵疑惑,脑中有个念头在一瞬间破茧而出,瞳孔猛然一缩。
“很好,你已经猜到了。”沈老太爷盯着她,眼里有抑制不住的赞赏:“真是个聪明的姑娘,比起你义父来更有过之而不及。”
沈老太也赞赏,并没让文蓉如释重负,反而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战栗,弥漫着她的全身,她觉得自己需要缓一缓。
可是心里的念头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左思右想,她只好又道:“看来,沈青山或者说苟家已然得到了他一直想要的东西!祖父必须要死!”
“所以祖父明面上死了。”她垂首略一犹疑,抬眼盯住沈老太爷道:“沈府接下来要发生的任何事都与祖父无关了!”
“包括沈家即将发生的灭门惨案!”文蓉不由蹙眉,心底一片冰凉:“天干物燥!沈家祭奠故去的老太爷,一时不察,宅院走火也在意料之中。”
是的,虬髯汉子吴勇一身的劲装不是没有原因,他们夤夜匆匆离去的未完大事,想来定是这个。
“那守夜香烛都带迷香的?”文蓉确认道。
沈老太爷赞许的看她一眼,转头望向厅外如浓墨一般暮色,默了一默,淡淡“嗯”了一声。
文蓉一愣,低声道:“沈家上下可是百白来口人呐!”
烛光摇摇晃晃,沈老太爷眉头微微一蹙,看出她的犹豫,并没有太意外,他看望着窗外,清清淡淡地道:“你可怜他们?或是觉得我太心狠!疯了这些年让我看清了很多事,很多人。善我者,以命相付;辱我者,十倍奉还!”
他抬头望了望,目色阴鸷,冷笑:“有谁愿意双手沾满献血!可是杀女之仇不共戴天,我卧薪藏胆,装疯卖傻十年,等的就是这一刻。”
“杀女?”
文蓉一阵头疼,这沈青山可真是坏事做绝,确实该死,但眼见这一大家院子都要因他陪葬,她还是有些不忍,冤有头,债有主。
沈老太爷,眸色一黯:“青青当年看中了青山,不惜求死,定要下嫁,我心软了,我这一生就只得了这一女,自是事事依她。”
“好一个居心叵测的寒门子弟!好一个心机深沉的白眼狼!”
沈老太爷也站起身来,顿了一顿:“刘青山其实是苟家早就安排好的一颗棋,什么命中注定的相遇,都是狗屁!”
文蓉忙上前搀住情绪激动的老人,轻轻拍着老太爷的背,老人缓缓吁出口气,对着文蓉摆了摆手,不无懊恼的道:“你义父不欲我为难,有不想坏青青的名声,便不告而别,离开了沈家。”
“想来你不知晓吧,我原是打算把青青许给你义父的。”沈老太爷邹了邹眉,方才吁出去的气又自胸口紧紧提了起来:“是我疏忽了,只要沈家还有那东西,当然时时刻刻有人惦记着,说到底,是我害了青青和融儿啊。”
文蓉只觉一口气出不来,心里钝痛不堪,抖声问道:“那东西到底是什么?这般的搅得家宅无宁日。”
沈老太爷转过脸来,看着文蓉,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那个沈融立在他身侧,空洞无光的双目浮上些许神采,却是悲凉的,他张了张口,长叹了一口气,甚么也说不出来。
暮已沉沉,夜幕的烛光下,这样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佝偻着背脊,曾经叱咤商海,傲视群雄的沈家老爷却是垂垂老矣。
文蓉的心里像堵了一块巨石,唇边却牵起一枚淡笑,忙上前一步扶起老人笑道:“祖父,您且先歇息一会。”
老太爷扯了扯嘴角,苦笑道:“无妨,我欢喜和你说话,融儿把你教的很好,真的很好!”
文蓉原不想老人太难过,本不欲再说,半响,她突然想起什么,忙问道:“难道苟家就看着祖父血洗沈家,坐视不理吗?”
沈老太爷似乎突然醒神了,自胸口震出一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轻轻的抚平了衣袖上的皱褶,微眯着双眼,缓缓的道:“那个孽障他们该死!能这般以沈家人的身份去死,都是便宜了他们。”
他的脸色十分难看,声音已没有一丝温度:“苟家已经得到了他们一直想要的东西,所以刘青山于他们便是弃子一粒。江湖越老,胆子越小,此乃至理。苟家不会为了一粒废子而动干戈。再则,怎么说沈家都还是只会下金蛋的鸡,杀鸡取卵的事,苟家目前不会做。”
“目前不会做!”文蓉听出了话外音,又道:“可是因为刘青山的夫人姓苟!所以苟家先记下这笔帐,时机成熟时再算?”
“你高看她了,她算老几,充其量也不过是一刻棋子罢了!”沈老太爷看着她,忽然叹了一口气:“这样的棋子苟家还有很多,才能保苟家滔天的富贵荣华!”
文蓉一怔,心一寒,她听说这位苟夫人可是苟家的嫡女。
“她从踏脚我沈家的大门,就注定要牺牲的,她知道得太多了,又已嫁人,于苟家而言,是外姓,没有活路可言。”
沈老太爷往前走了一步,看着她眉间的惘然,又道:“蓉儿,你真的很聪明。可惜心太软,成大事必要杀伐果敢,当断则断。”
他想了想,慎之又慎地再交代了一句:“你虽是女儿家,却已然处在这漩涡中心,避无可避!心软终有一日会是你最致命弱点。”
文蓉转头看向廊外如黑幕的夜色,忍了忍,实在忍不住,又道:“苟家要的是什么?既然祖父宁可装疯卖傻这么多年,都不曾拿出,怎么会......”
她说这突然顿住了,忙停住嘴,这说明祖父既然此时拿出,明显是有了后招,而这个后招与她到来的时机一致。
玉!是那块玉!
她低头,又将心里头的线索理了一次。
她突然一笑,一把握住沈老太爷的手,将一块冰冷的物事放入他手心。
沈老太爷低头一看,竟是一块洁白无瑕,入手生温的美玉。
他那块被人惦记了一辈子的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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