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敢劳烦陛下挂怀,臣,臣伏案务公到深夜,不慎偶感风寒,小病而已……”沈子庆弓着背,谨小慎微地答话,额间的冷汗已经流至肥厚的双下巴,滴落在太和殿的青砖上。
“爱卿如此辛劳,可已想出治水良策?”
沈子庆拱卫在身前的双手开始微微颤抖起来,他眼睛紧盯着地面,哆哆嗦嗦道:“尚未……尚未……”
“大胆!”皇帝一拍金案,惊的昏昏欲睡的朝臣一震,回笼觉也吓回了笼。
“都站在太和殿你竟还想着哄骗于朕!你自己几斤几两自己还不清楚吗?”
盛满热茶的青瓷杯被皇帝从高座上掷下,精致的杯盖砸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淋了沈子明一身。热水迅速地渗进衣服下摆,贴上内里的皮肤,他捏紧了双拳,脸都涨红了却不敢挪动丝毫,任凭这一杯热茶凌辱。
“臣,臣不知何处行错招致陛下这么大的怒火,臣……”
“治水良策何在?你倒是拿出来啊!”皇帝已是气急,面色发红,两颊微微抖动,指着沈子明怒吼:“南方水灾危及百万之众,却被你你当做儿戏?连朕也被你哄骗!你真当罪该万死!”
皇帝重重锤案,脸已涨成猪肝色,德胜赶紧上前抚着皇帝后背帮他顺气。
“朕问你,信呢?”
沈子庆见状不敢再出言狡辩,他用余光斜瞟了一眼为他引荐的左启明,左启明站在队伍里,面上的神色懊悔至极,哪里还救得了他?
他再看向站在百官之首的杨丞相,见他面色坦然,根本就没有半分要为他求情的意思。
这,便是要弃他不顾了?
自知此事再无转机,沈子庆噗通一声跪下,紧锁的眉间冷汗淋淋,肥脸上涕泗横流,哆哆嗦嗦地从袖中抽出谢常的信呈上去。
“求陛下饶命!臣也是一时救灾心切才出此下策,求陛下看在臣为官多年的苦劳上网开一面!”沈子明以头抢地,额头叩击青砖的笃笃声在静默的宫殿格外清晰。
皇帝置若罔闻,忙不迭的翻看着信件,看到信头上“贤侄”二字时略一停滞,随后又继续往后翻看着。扫完全篇,他靠坐在龙椅上出神半晌,沉声唤了谢常上偏殿。
一炷香的功夫,德胜躬在皇帝身旁,道谢常已经在偏殿候着了,皇帝这才起身。
在偏殿见过了谢常,皇帝再出来时面色已经缓和几分,坐回御座上端茶细饮,目光审视着堂下的诸官。
一时间人人自危,生怕受到波及,纷纷移开视线。
半晌,皇帝的声音缓缓响起。
“司空部主事沈子庆,隐瞒不报,欺上瞒下,左迁为交州县令,即日动身。”
“秘书令左启明,识人不明,辨人不察,降为尚书典事,罚俸三月,以儆效尤。”
堂下群臣皆惊愕。
跨级贬谪已是重罚,京官调迁偏远之地更是大耻,那交州蛮荒夷地,瘴气汹汹,百越共居……沈子庆,怕是有去无回了。
“陛下,眼下当务之急是解决南边的水患啊。”杨丞相突然出列发声,捶胸顿足作痛心疾首状长叹道,“人命要紧啊!”
王策在列,看着装模作样的杨丞相,眼中略有鄙夷。
忽然,一道视线从上至下,恰恰停在他身上,王策浑身一凛,谨慎地低下头。
“司空部主事一职,待吏部选人上呈后朕再亲自敲定。即日,差文益伯代朕,亲临赣州荆南湘北三地,慰问百姓,赈济灾民。王氏长子王韬随行,辅佐水务。”
话音刚落的瞬间,王策猛抬起头看向皇帝,四目相对,他眼里的惊诧正好撞上来自那人的审视。
高座之上,目光如重碾。
王策收回视线,略微颔首,身边的百官纷纷向他投来探究的目光,但他已无暇理会。
“谢氏谢常,年事已高,向朕乞老还乡,朕已应允。念其为我南唐效力多年,封南阳乡侯,前往封地,即日启程。其子谢之珉追封关内侯,可享俸庙。”
此言一出又是一个惊雷,堂下一片嘘声。
一代谢氏,谢常在朝为官三十余载,还搭进去自己唯一的一个儿子,他历经明宗、世宗和本朝三朝,晚年突然莫名下狱,现在又莫名封侯返乡,分明还不至五旬便告老,此事明摆着有古怪。
其长子战死多年,如今虽又封侯,不过是虚名,又无子嗣继承,纯属皇帝给面子罢了。
众人心中各有猜想,碍于朝堂之上,欲言又止,不好发挥。
王策心中亦是突突直跳,他有太多问题想要弄清,但刚刚皇帝眼中的意味深长让他本能的退缩自保,不敢再度失态。他强忍住抬头的欲望,随着众人一同拜送皇帝,待这殿中的人都散了差不多了,他这才迈步出宫门,朝着鸿胪寺的方向走去。
还没走几步,他扭头又转了方向,往谢府走去。
文益伯即日出行,王韬随行,此事他今儿非得找谢常搞清楚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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