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胆!”皇帝怒起拍案,惊得一旁宦官都抖了三抖。
“陛下稍安勿躁。我家小姐确实不来,但我家小姐琴声必来。”双成顿了顿,瞧了一眼北梁公主又继续说道,“我家小姐才貌皆名声在外,可每每抚琴,众人皆耽于容貌而无视琴中意。这次与公主切磋,我家小姐不愿以容貌占得先机,故只让这琴声传到,只愿闻弦歌而知雅意。”
“那你家小姐现在身在何处?又如何人不到琴到呢?”一旁的文益伯忍不住问。论音律,这宫中他若第二则无人敢称第一,加之人又老实直爽,斗琴请他做裁判,众人是信服的。
“我家小姐现在就在江岸对面的高阁上。”众人随双成的话语转头望去,江对岸的永嘉阁上确实有一女子身影,素衣白裳。江面的水雾蒸腾,将王婉的容颜晕染不清,众人睁大了眼睛,也只望见一个水墨画般的倩影。
“如此也好。”文益伯点点头,“王氏阿婉琴技确实不俗,只是容貌艳丽,颇有喧宾夺主之效。此方法甚好,我们亦可静心听琴。”
得到皇帝首肯之后,北梁公主率先拨弦。琴声清脆欢快,音不淤滞,声如金石,指腕翻覆间如春风拂面,遥度玉门;忽又琴声一转,音滑而缓,如清泉石上,林下松风,让人身临其境,喜上心来。
遥隔一江之水,王婉在永嘉阁上听到这琴音时也是心神一凛。北梁长据北境,常与西域诸国贸易往来,曲调渐渐从中正和雅之乐变为异音糅杂,曲风也是大开大合,粗犷豪放,偶尔听听倒也新鲜,但并不为南唐人所喜。没想到这北梁公主却一改往日风格,投其所好,将这一曲《春风畅》弹奏的婉转清丽,竟也营造出山水画般的意境来,可见是有备而来。
王婉斜倚栏杆,静心品鉴这曲中意境。前世的她知慕少艾,向往那相如文君,以为自己一曲《凤求凰》也能找到托付终生的知心良人。
此时琴中春风惠畅,却吹不进她心里。她唇角勾起自嘲的微笑,今时今日,她已再无旖旎心境,心中唯一想做的,就是复仇!
“小姐,北梁公主已经演奏完毕,到您了。”弄玉站在门外小声提醒道。王婉摇摇头,暂且把这些思索作罢,转身净手焚香,坐在琴前。
山高月小,水落石出。一曲《流水》开头空灵澄净,正好承接上一曲的意境。淙淙溪流在王婉轮拨间气势突变,如幽壑之泉汇聚翻涌,逐渐竟成乱石激空之势!洋洋兮若江海,浩荡兮若天河,过峡穿滩,激流千丈,冲波回川,好不惊险!
江水静了,江风静了,望春江畔的诸人也静了。
便是那最放荡不羁的文人骚客也屏息凝神仔细听来。这浩荡之水仿佛天上来,奔流裹挟,夹着一切的喜怒哀乐翻腾,震得人五脏六腑都仿佛开始晃荡,说不出一个字来。
王婉略一停,再抚琴弦,俨然又是另一番场景。
清风起,水波平,残月升,山川明。琴声渐归平和,仿佛之前的万江奔涌如兰柯一梦,此时依旧山川静好,岁月悠长。
望春江边的人们如梦初醒,好一会才回过神来。众人纷纷拍手叫好,一时间人声鼎沸,她远在永嘉阁上也听得真切。
文益伯更是难以自拔,被皇帝唤过神来还是满脸震撼。
“好!好啊!”文益伯振臂高呼,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此一曲流水真乃神仙奏乐,我等凡人今日可闻实乃三生有幸!”
王婉弹奏完后重重收手,无力的伏在案前,弄玉赶紧上前,为她细细拭去额头上沁出的汗珠。王婉推开弄玉,独自坐在案前喘息。即便如此疲惫,脸上仍挂着畅快的笑。
这一曲流水是她最擅长的,也是弹起来最费心神的,亦是萧承衍最不喜欢的。
萧承衍不过一届粗人,不懂欣赏意趣之美。王婉前世为后之时,曾为他表演过此曲。一曲还未弹毕,萧承衍丢下一句“甚是喧嚣”便走了。这事成了后宫里人尽皆知的笑话:盛京城内第一指却留不住帝王心。此后王婉再也没弹奏过流水,连焦尾也甚少再抚。
今日我再弹此曲,萧承衍,你可有资格评论?
斗琴的结果自然不必再说。北梁公主抱起琴,遥望了一眼永嘉阁便仓促告退,皇帝大方的挥挥手,心中早已喜不自胜。这一场斗琴总算是替南唐扳回一城,王氏,大赏!
正在底下人群欢呼雀跃之时,永嘉阁上却传来铮然的断弦之音。众人抬头,王婉的身影再度出现在栏杆边,伊人的声音幽幽传来,清脆而坚毅。
“昔日伯牙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教无数抚琴人心神向往。只可惜阿婉无缘,此生未能得一知音,演奏的再好,也是独抒心志,无人可懂。今日一曲便是我最后一次弹奏。若人生无知己,阿婉此生再不抚琴!”
底下的众人再次愣住了,方才一曲《流水》还似余音绕耳,转瞬间竟已成了绝响!
“王氏阿婉果然不是俗人。”谢妶在观赏台上幽幽感叹,旁的贵女们议论纷纷,有人附和,有人不屑。
王婉在高阁上拜别。江风吹落几缕发丝,她伸手去拂,却隐约看见对面楼上正坐着一个人。那人身穿月青色长袍,曲腿坐在窗沿上,把酒临风,倒是逍遥自在。若不是她站在高处,其他人还真难以注意到。
王婉顿时心中警铃大作,可惜水雾弥漫,看不清那男子的容貌。她正准备唤侍从去打探消息,突然那人却转过头,清风徐来,一双鹰隼般的利眼穿云闯雾,正好对上王婉探究的视线。
那人浓眉阔目,一双眼睛审视着,扫过她时仿佛利刃一寸一寸地划过皮肤,黑色的瞳仁藏着疏离落寞,神色中隐着悲悯和不羁,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在他身上交织,竟也和谐的统一。
王婉神色紧张,看清那人长相之后长舒了一口气,却又提了一口气。
还好,那人不是萧承衍。
不过,那人是谁呢?
敢在皇亲贵胄头上豪放不羁的饮酒作乐,旁的禁军竟无一人发觉!
王婉垂下眼睫,她能感觉到那道锋利的目光依旧紧盯着着她,同样充满了探究的意味,直勾勾的像是要透过皮囊看进她心里去。王婉忍不住再次抬眸望向对面,那人挑眉,神情松缓,竟举起酒壶向她示意,嘴角还似带有浅笑。
猛地低下头,王婉心上涌出一阵奇异的感觉。未待她细细探究,一旁的弄玉已收好古琴等她下楼。王婉收回思绪,匆匆乘车离开。
在北梁使团还未离京之前,她还是不要轻易出面为好。
一路上不停地催马夫加鞭,马车在道上跑的飞快。
王婉靠在马车上闭目养神,脑海中筛过有印象的皇亲贵胄,都无法和刚刚那遥相祝酒之人对应。那人身份存疑,她不得不谨慎。前世自己死的那样凄惨,重生一次,每一步都当格外小心。
“小姐,我方才仔细打探过了,北梁使团确实有一人姓萧,身长八尺,高鼻阔眉,拇指上带有一玉扳指,不过右耳下没有您说的伤疤。”双成向王婉回报打探到的消息。
弄玉闻言在一旁调侃:“小姐为何突然调查起这人?连扳指和伤疤都要关心。”
静-坐中的王婉突然直起身,脸上却并没有她预想的羞红之色,弄玉自知说错了话,赶紧低头认错。
“此人确实与我关系特别,我要你们格外留意。”王婉目光灼灼,沉声说道。
“我要你们时刻注意他的动向,一旦有机会,格杀勿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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