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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风凉凉的,呼啸在竹林间仿佛鬼魅一般令人听了不免有些心惊。已是三更时分,皇后睡得并不安稳,伴着皇帝深沉却不均匀的呼吸声,她辗转几番后便睁开眼。

皇后穿了一身明黄色的寝袍,可在昏暗的烛光下也黯然失色。她微微侧身,端详着枕畔这个剑眉星目,下颔分明的男子,不由得露出了一丝安心的笑。她恐惊扰了皇帝的安眠,注视着皇帝不大安稳的睡态,替皇帝提了提下滑的锦被。

皇帝的额头冒着汗珠,他的嘴唇微微发白,眉头一触一触,仿佛跳动的小虫。他喃喃道:“舒和…舒和…”

皇后恍惚了一会儿,没听明白皇帝的言语,便侧撑起身子凑近一些近耳听着,又一边替皇帝轻拍着胸口。

皇帝不自觉地喃喃道:“舒和…舒和,你别怕,我在这儿。”

皇后听得个分明,她脸上浅浅的笑意逐渐凝固,她怔了片刻,觉得撑得有些酸了,一时不知是躺下还是如何。

皇帝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终于伴着风吹珠帘玲玲响时霍地坐起来。皇帝大口地喘息着,眼神空洞且有些恐惧。他眉目弯曲,觉得燥热不已,侧首一看,发现皇后在侧,正以一种不可名状的神色望着他时,才想起来今日宿在了永和宫。

皇后起了身替皇帝拍着胸口,细声细语道:“皇上可是梦魇了?”

皇帝缓了缓,觉得略微有些尴尬,便掩饰道:“没有,只是朕觉得有些热罢了。皇后你早些睡吧。”

皇后摇摇头,放不下心道:“臣妾睡不着。”她试探着问道:“臣妾听皇上梦中呓语言及舒和妹妹,可是有什么心事?”

皇帝深深呼吸,躺下道:“今日是你册封皇后的第二日,朕听说嫔妃们早上在你宫里相处得并不和睦,多有口舌之争。”

皇后低下眼,有些自责:“是臣妾管教不严,还请皇上恕罪。只是诸位妹妹们都是新封了位份,又个个年轻气盛,难免多些是非。”

“朕知道。你素来温文尔雅,性子柔软,难免她们不听你管教,这治理嫔妃的事你有空多去请教皇额娘。”皇帝不悦:“听说今日在延禧宫外,宸妃发落了常答应。”

皇后点点头,慢条斯理道:“是常答应与她的宫女言语冒犯,不敬主上,宸妃责罚她们也是理所应当。不过宸妃还是懂分寸的,对常答应不过只是小惩大戒罢了。”

皇帝意味深长道:“治理六宫之事原是你的权利,虽然在理,可宸妃今日也还是僭越了。”他还是忍不住问道:“旖妃没受委屈吧?”

皇后不知如何开口,只能换了低沉的语气,小心翼翼道:“虽同是妃位,可终究舒和妹妹为天象所困,宫人们更敬重宸妃一些。今日宸妃在长街当众训话,舒和妹妹怕是也受了些言语奚落。”她惶恐:“说到底还是臣妾无能,请皇上恕罪。”

皇帝侧首,与皇后四目相对:“朕不怪你,只是旖妃生性桀骜,素来是喜欢由着自己性子来的。如今做了嫔妃怕是她也被框得不自在,更受不了今日这样的委屈。”他继而嘱咐道:“天象之事,只要朕与你都不在意,那就没人会信。你是皇后,朕希望你能够镇压天象流言之事,还旖妃清白。”

皇后只觉得喉头发酸,却还是轻轻颔首,替皇帝拉上被褥,应允道:“臣妾会的。如今宫里的头等大事便是常答应的胎了,她位份低微,供应不足怕是于养胎无益。等过些日子常答应受完责罚悔过了,皇上还是要晋一晋她的位份的。”

“皇后做主便是。”

“夜深人静了,皇上早些安置吧。”

自那日舒和出了慈宁宫后,太后便以宸妃越职代理中宫之事为由申饬了宸妃,还特意褒奖了舒和安分自持。皇后亦是乖觉,下令宫中不许再提舒和天象不祥之事。偶尔有宫人被后议论,若是没抓到便是茶余饭后的消遣,若被抓着,即刻便送往慎刑司杖打五十大板,如此一来,宫中再无人敢提祥瑞之事,见着舒和也都毕恭毕敬。

这些皇帝也都是知道的,虽明着不提,私下里却褒奖皇后处理得当。自那以后半个月里,启祥宫的人在宫中便抬不起头。舒和又心生一计,着人去散布林璟愿污蔑自己不祥的流言,宫中传得沸沸扬扬,一时间启祥宫诸人人心惶惶,永寿宫成了人人追捧之地。

舒和觉得心下畅然开怀,她斜倚在暖炕上,喝一口茶都觉得无比香冽:“宸妃啊也怪不了谁,总想着要压我一头,变着法子来折腾我。她这么看得起我,我就将她一军喽。”

依月亦是高兴,取过一块小糕点吃了,笑吟吟的。她扬了扬眼道:“她是自作自受,以为在宫里闹那么大的排场能树立威信,没想到被太后申饬了吧。”

舒和昂起下巴,得意道:“太后最重礼法,讲究上尊下卑。宸妃唱这么出牝鸡司晨,太后当然不喜欢她了。何况,那天象之说太后就算不偏袒本宫,可她心里终归存了个疑影儿。”

依月连连颔首,慎重道:“可是姐姐,宸妃这次棋差一招,难保不会又变了法子在暗里算计姐姐。”

舒和哼了一声,十分不屑道:“她招数多,我防不胜防,不过左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来我也不怕。”

依月又道:“如今姐姐得势,前途方心未艾。宫里那些人便一个赶一个的上来奉承。这几日啊,内务府那些人眼瞧着我们跟姐姐的关系,愣是往我和毓嫔宫里送了好些东西,说是孝敬的。”她满脸鄙夷,奉劝道:“姐姐,那帮人进言谄媚,你不要轻信了他们的话。”

舒和冷笑一声:“那起子小人素来拜高踩低,我一向看不惯他们,只是啊还是得瞻前顾后,不要轻易得罪了他们。你得宠时他们把你捧到天上去,失意时便会踩得你体无完肤。”

舒和见玉碎红宝珠帘下侯着一个小宫女,面色有些难言,时时瞥着脸瞟着舒和与依月。舒和问道:“你怎么了?一直瞥着本宫与恒贵人做什么?”

那宫女肩膀一抖,忙跪着请罪道:“奴婢…奴婢这几日月事在身,今早又贪吃了个梨,现下有些闹得疼。”

舒和温言道:“梨子性寒,来了月事也不知道忌口。你若身子不适告假一声就是了,不必如此怯畏。”

“谢小主儿。”

舒和奇道:“现在这个时辰不是皎露当值么?怎么是你来伺候。”

那宫女慌张不已,作势捂着肚子:“皎露姐姐染了点风寒,今早起来头晕目眩的,便跟奴婢换了值。”

舒和见她如此,扬了扬手:“你快去吧,若实在受不住,本宫着个太医给你和皎露瞧瞧。”

那宫女连连谢过后便退下,只是走到门口之时又向里望去,露出狐疑之色。

依月见那宫女退下后,便问道:“姐姐,你宫里的这些人底细还干净么?”

舒和耸了耸肩膀,淡淡道:“心霈去查了,说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也还干净吧。我瞧着有那么两个伶俐的,刚刚这个宫女叫桃音,等再过些日子就拉拔拉拔。”

依月面色疑惑,还是谨慎道:“这宫里安排人啊,抹个身份真就跟换身行头一样简单。到底心霈和皎露是老人了,姐姐贴身的差事,还是得由她们两个的。”

舒和点了点头,打趣道:“你啊,别总想着旁人,也想想自己。常答应都有孕了,你还不赶紧抓紧些。”

依月低下头,羞涩得如一支雨后娇艳欲滴的栀子,温柔而又轻盈。她小声道:“我也不知道,这两年多了,四处去寻了坐胎药喝也不见有消息。”她凑到舒和耳边,轻声道:“我有一回侍寝时,去搭了皇上的脉。谁知这皇上啊,竟有些虚呢。”

舒和脸颊一红,迅速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你还说这样的话,臊不臊?”她问道:“那皇上自己知不知道?”

依月小机灵似的,笑嘻嘻道:“皇上应该是知道的,我看皇上平时也喝着补身子的药,每日的膳食总有一道猪腰子,所以只是难以启齿不说而已。”

依月见舒和眼光里全是憧憬,面色是桃样的红润,笑道:“姐姐为何神色这么痴痴的,可是想到了皇上?”

舒和不由得浮起一个缠绵的笑窝,徐徐道:“我第一次见皇上时,是在宫外斗蛐蛐的时候,第一眼便觉得那样温柔好看,便觉得皇上满目山河。后来阴差阳错地嫁给了他,他那样护着我,那样体贴,那样温柔,连他的呼吸都是温热的。我起初总跟皇上闹性子,后来慢慢的发现原来心里早已对他魂牵梦萦。”

这般说着,舒和已然动容。她的双眼里,是幽潭般的深邃明亮,又如一片星河,熠熠灿烂。

依月见她痴神不已,悄悄地唤了句:“姐姐。”

“姐姐!”

舒和一怔,回过神来见依月笑得露出了一排皓白的齿,随意拿了盘中两颗瓜子朝她扔去:“依月你好坏,不许笑话我。”

依月侧身一躲,还是笑道:“原来姐姐在皇上面前是这么矫情的啊,我今儿可才见识到。”

“那依月你呢?你也喜欢皇上吧。”

依月想要摇头,还是轻轻地点头:“我也不知道。我就觉得皇上他的肩膀宽大,带给我许多安心。我本是罪臣之后,皇上不计较这些,容许我伺候在他身边,还给了我贵人的位分优待我,我实在感激不尽。想着皇上若是真心对我,我也要真心回报皇上的真心。”她凝迟片刻,温柔道:“可是姐姐,咱们不论如何都是一起长大的姐妹情分,可不许因为这个生疏了。”

舒和郑重地点头:“不会的,咱们的姐妹情谊比什么都重要。而且依月,皇上不是个寡情薄意之人,所以你只要真心对皇上,必不会真心错付的。”

而此时璟愿正不耐的卧在长椅上悱恻不已。

娉兰端着药膳上前道:“小主儿,您喝点吧,今儿这都热了第四回了,你不喝这怎么好的了呢?”

璟愿厌恶地推开,这一动作却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连着喘了几声,缓了缓才道:“别热了,本宫不喝。年年喝天天喝也不见好,还苦了自己的舌头遭罪。”

自上回遭申饬后,皇帝也未翻过宸妃的牌子。璟愿日日站在睐风亭上,引颈盼望。可日日兴致勃勃的去,又失意而归。这两日,她也不守在睐风亭上了,每回只早晚去永和宫请安过后回到宫里就独自气闷,整个人都虚弱透了。

沁露领着另两个小宫女,前前后后揉肩捶背。娉兰左右为难,还是道:“小主儿,您不能伤心坏了身子,您饭也吃不下,药也不喝,若身子垮了,怎么伺候皇上呢?”

一席话引得璟愿泫然垂泪,她用手撑着脑袋,伤神不已。任由泪水滑落在衣裳上,娉兰想去给她擦泪,却被她一手推开。

娉兰听着璟愿轻轻哼哼的,实在不知所措,朝后面给璟愿揉肩的沁露睇了个眼色。

沁露当即会意,去抱了两只兔子来放在璟愿怀里,又转到后头一边轻轻地给她揉肩,一边笑道:“小主儿,这是您的宝贝兔子,内务府知道您爱兔子,昨日挑了这优良品种的送来,您还没取名呢。”

那两只兔子一灰一白在璟愿的浅蓝色蜀锦缎上,倒也十分乖巧。璟愿也不低头看,漫不经心地随意抚摸着,缠绵道:“就叫花残和柳絮吧。本宫伤心失意,一身病痛,如今又红颜未老恩先断。它们跟着我这么个主儿,怕也是要长夜寂寞,光阴难耐了。”

沁露嗔怪道:“小主儿,哪有花残和柳絮这不吉利的名的。不如叫绒儿和球儿多可爱。”

“绒儿球儿好啊,就叫绒儿球儿吧,总比本宫自己这个残花败柳好多了。”璟愿愈发伤心,她低低吟道:“宿空房,秋夜长,夜长无寐天不明。耿耿残灯背壁影,萧萧暗雨打窗声。太后斥责本宫,皇上也不让我伴驾。怕是哪一日我在这启祥宫里病死伤死了,也无人知道。”

娉兰见她潸然泪下,便道:“您别伤心了,只是太后申饬您,又不是皇上,皇上对小主儿您也是用心的啊。”

璟愿摇摇头,面上浮起脂粉泛起片片煞白,黯然神伤:“皇上若是真的用心,怎么会大半个月也不来看我。”

“小主儿啊,皇上他忙于政务,不得空来后宫呢。这半个月里,也就旖妃和毓嫔各伴驾一次,皇后都吃了落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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