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露往舒和碗里夹了一块田螺,神色忡忡:“眼见着宸妃越来越得势了,往后咱们可怎么办呢?”
舒和放下筷子,温然自若:“你觉得本宫会由着她欺压我么?这点不用担心,本宫的阿玛在前朝得势,即便太后再怎么厌恶本宫,只要本宫行事无差池,碍着前朝的缘故就不会明着伤害本宫,无非是借天象之说对我敲打一番,压压我的气焰,这是太后的权衡之道,况且宫里的人虽然跟红顶白,可看着皇上的面上,也不敢怠慢咱们永寿宫。”
心霈笑道:“小主儿说的是呢。其实内务府的人待咱们永寿宫还算是不错的,除了先紧着她们启祥宫,便是紧着咱们永寿宫了。”
皎露仍不满道:“咱们小主儿可是满军旗,从前在府邸的位次又比宸妃要高,凭什么一应的好处都让她们宫里先占了。况且奴婢更气的是,恬常在和常答应是什么身份,也敢仗着宸妃的面子顶撞小主儿!”
心霈含笑:“皎露你别气了,几个成不了气候的小麻雀叽喳几下由她们去吧,况且常答应倚仗皇嗣,轻视宸妃,宸妃也已经厌恶她了。”天又奇道:“只是奴婢不明白,小主儿平日里对宸妃从来没有好脸色,怎么今儿却毕恭毕敬的听着她的劝导?”
舒和轩然一笑,仿佛志在必得,侃侃道:“她既有心想在我面前立势立威,我又何必拦她?我越是作出谦恭的样子,她就越得意。那么心霈,本宫且问你,你觉得本宫从前是如何会让太后厌恶?”
心霈不敢答,她看着舒和满面带笑,还是道:“小主儿从前在王府时独得皇上恩宠,引了旁人怨愤。”
“是啊,太后最重规矩礼数和名声,最不喜欢宫中有人一枝独秀。宸妃尚无协理六宫之权,今日之事若是按照规矩,宸妃应该扣留柔露交给皇后娘娘处置,可她此举越过皇后,闹得这样沸沸扬扬,且不说皇后如何想,就是太后知道了也会不满的。而且常宓韵冒犯本宫,她怀着身孕我又拿她没办法,可宸妃却不用我自己动手就帮我出了这口恶气。”
舒和带着一丝难以捕捉的喜悦:“何况这才定了名位第一日,后宫就被她们闹得这样不安宁。等下午太后午休过后,咱们带着阿玛给的那支千年紫参去见太后。”
秋午后的慈宁宫格外静谧,梁上绘着的蝙蝠团纹圈起一层层肃杀之气。彩翠仙桃镏金薰笼里氤氲着檀香,倒添了几分闲适之韵。十二扇佛陀屏风后莹莹然旋出一个穿着月白芙蕖窄袖宫装的女子拜倒在太后膝下,伸出雪白纤细的双手按在太后腿上。
太后垂着双眸,一副祥和却不失威严的妇人的模样,她温沉而缓慢道:“力道不错。”
那女子热切道:“太后午休刚起身子酸软,臣妾帮您揉揉松泛松泛。”
“哦?”太后睁开眼,促狭一笑:“从前非必要时刻不见你瓜尔佳舒和常来给哀家请安,如今就这么好上赶着来了?”
舒和继续揉按着,倒也不避讳,换了谦卑的口吻道:“太后是太后,也是臣妾的额娘,臣妾尽心侍奉是应该的。”她侧身换了姿势,又缓缓道:“从前臣妾性子急,鲁莽不懂事。如今太后让臣妾居雨花阁,臣妾倒不认为太后是罚臣妾,这是太后有心磨砺臣妾的性情呢,臣妾该感恩戴德才是。”
太后拨弄着手中的蜜蜡佛珠,恬淡道:“你这么个说法倒是新奇,哀家让你受了委屈,你不怨哀家反而还说起哀家的好来了。真是一张抹了蜜的嘴。”
舒和笑得格外饱满:“太后或许觉得臣妾拍马溜须,可皇上刚登基,前朝政务繁忙,皇后娘娘又忙着主持后宫事物,有心在皇额娘跟前时时尽孝也分不开身。作为嫔妃,臣妾有义务替皇上皇后尽孝,且臣妾觉得自己该懂事了。”
太后颇为赞许,摸了摸她月牙小发髻上极为简单的几枚碧色琉璃珠花,觉得格外清减:“你有心了,不为着哀家上责罚你的事一个人生闷气,还好好待在永寿宫修养心性。为着皇帝和六宫祥和着想,所以那件事只能委屈你受着。”她细细打量着舒和的装束:“月白色适宜夏天,芙蕖也是夏日里的东西,如今入了秋,你这身装扮也太不合时宜了,况且你是皇帝亲封的妃子,难不成内务府这样怠慢你么?连恬常在她们哀家瞧着也比你穿的好些。”
舒和抿着嘴笑了笑:“臣妾出来时并未想这么多,只是太后这么说来,臣妾倒觉得自己的确是不合时宜。芙蕖乃夏物,入秋便不容于世,臣妾乃万恶之身,实在羞见天颜,也不敢打扮的过分华靡,引人注目。”
太后也有些不忍:“你这可怜巴巴儿的,哀家是叫你修身养性留待来日,不是让你生出这样消极的心思,旁人还没把你如何呢,你自己就把自己填进去了。”
舒和又道:“太后说的这些臣妾都懂,也不敢有怨言。臣妾看着皇后娘娘打理六宫事物井井有条,还有宸妃娘娘一旁协理着,六宫安定,臣妾后天下之乐而乐。”
太后眉心扭曲,慈霭之色迅速淡了下去:“听说你们今日去永和宫请安就闹得乌烟瘴气,可见皇后管束不好你们。至于宸妃,皇帝并未让她协理六宫,可今日之事不顾哀家和皇后,越俎代庖,可见她厉害!”
舒和索性坐倒在太后膝下,巴巴儿道:“臣妾见太后好像对宸妃姐姐不满,可臣妾觉得宸妃姐姐这样做没错啊,实为嫔妃表率。”
太后愤懑道:“她怕是觉得自己封了妃,不可一世了么?才定下名分就闹出这样的事,可见常氏和宸妃不安分,别有用心。”
舒和心下高兴,却故作惊恐道:“臣妾不知有这番深意,今日算是受教了。”她又疑道:“可宸妃姐姐行事也挑不出错处啊,的确是常答应出言不逊,宸妃身为嫔妃之首训诫宫嫔也是没的说的。”
“她若真有心,就该禀明了皇后再做处置,这般擅作主张,才第一天当嫔妃就在宫里闹出这么不堪的事来!”太后不豫,叹气一声还是道:“罢了,这也不是你该管的事,哀家和皇后自会处理。你啊,别仗着皇帝宠爱学着宸妃那套,还是得夹着尾巴谨慎度日。”
舒和颔首,恭敬无比:“太后教导,臣妾铭记,臣妾不敢蓄意生事,定好在太后的庇护下时刻遵循太后教诲,谨言慎行。”
太后赞了舒和两句,忽的话锋一转:“哀家知道你和皇帝情投意合。你身为皇帝的嫔妃,能有几分真心自然是好,可你要想着,她是帝王,是天下臣民的倚仗。你若是全情投入,到时自己吃了亏,搬着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可就不上算了。”
舒和不意太后会与她谈及此,不由得觉得尴尬。她与他的情意,她自己是知道的,他也知道。他曾经许诺过要陪她一生一世,绝不叫她受半分委屈。她也曾告诉他,天下之大,若是在外累了撑不住了,她便是他在内温柔的依靠。他们这样惺惺相惜走到现在,即便是现在这样委屈的时刻,她总还念着他,相信自己的夫君一定不会让自己委屈太久,她也体贴着他,即便满是委屈也不愿让他为难。想到这,舒和的眼里便不由得泛起一圈泪花。
太后洞察到一些不可名状的情感,便淡淡道:“罢了你也来了好一会了。回自己宫里去吧,回去好好打扮打扮,也得有个妃位的样子。”
“臣妾多谢太后怜惜。”
舒和行礼告退,起了身,只觉得腿脚酸软。心霈扶着她走了好一会儿才走出正殿。到了廊下,她仰首望着慈宁宫内这四四方方的天,风轻云淡,飞鸿驰过。她叹息了片刻,走到慈宁门时便瞧见皇帝的仪仗。
舒和知道她是来向皇太后请安。
皇帝也看见她了。
没等舒和走上前,皇帝便几步跨到舒和身前,见舒和腿脚不适,忙免了她的请安。是几日不见的情深与愧疚交杂在一起,皇帝切切道:“怎么啦?腿不适么?”
舒和望着他的眼眶,四目相对,她知道他的心意,是动容,一时无语凝噎,才道:“臣妾无事,谢皇上记挂。”
皇帝拉着她的手,温柔道:“若是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朕,不可以瞒着朕!”
舒和紧紧靠着他,看到了皇帝内心的忧郁,感受到他急促的鼻息,一颗浮起的心终于落下:“皇上放心,臣妾能顾好自己,臣妾始终记得咱俩的情分。”
皇帝颇为动容,铮铮承诺道:“舒和你安心,过了这段时日等一切稳定,朕就册封你为贵妃,让你享受嫔妃中最特别的一份优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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