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满载日本客商和军官的明日丸号在湖城码头靠了岸。桅杆上挂着的一面硕大的旭日旗，在夏日的热风中徐徐地飘扬。

客轮像一只庞然巨兽般，静静地矗立在平静的江面上，挡住了天空中太阳的光芒。

在那阴影中，杨双拖着山本樱的手，面带微笑地走向了舷梯。秦老师跟在他们的后面，看着眼前这一对“伉俪”正有说有笑。

山本樱：“是因为王安柔吗？”

杨双：“你少提她的名字。”

山本樱弯着嘴角，笑：“从时间上推算来看，她现在也许正在总局政治处受审，你再怎么想，她都不可能飞到你的身边。”

杨双停下了脚步，笑得灿烂，他抚摸着山本樱身上的那薄薄的布料，用咬牙切齿的笑容回应：“你叨叨叨地叨了一路，是想看我生气的样子吗？我告诉你，你不配。”

山本樱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香川君……”

杨双捏着她的脸蛋，手指尖用上了力气，“你笑得挺好看，继续保持。”

山本樱的脸颊吃痛，她一把拍掉了杨双的手，“你别太过分了……”

秦老师从两人身边路过，低声道：“上船了！”

杨双鼻孔里出气，一抹阳光的味道从他眼神里绽放出来，“樱子，挽着我……”

始终保持着笑容的山本樱踉跄了几步，紧追着往前走的杨双，勾住了他的手臂。

杨双伸手一拉，把她拉进了怀里，一只手从她的肩膀绕过，搂了进来。山本樱挣扎了几下，但眼前已经到了舷梯的位置。

杨双感觉有一双目光正看着自己，抬头一望，却是船上的宪兵。那宪兵显然对这个军官的举止很不满，那眼神里的意思是：你在干什么？注意影响！

杨双松开了山本樱，压了压军帽，勾着头迎了上去。

“证件！”

杨双从包里拿出了军官证，递给了那宪兵。那宪兵打开看了一眼，“池田恭，陆军第一O一师团大尉中队长。”

宪兵立正，敬了个礼，“长官！”

杨双漫不经心地还礼，“辛苦！”

然后拖着山本樱，上了船。

客轮起航的当晚十点，杨双按约定去了指定的厕所。在那里他换下了自己大尉的军装，然后穿上了藏在厕所顶部隔舱里的少佐军装，出门的时候，也并没有回到他的舱房，而是直接去了另一间军官客舱。山本樱来得稍晚一些，她换上了一件深色的和服。两人在黑暗里面对面地坐下。杨越问道：“东西都交接好了吗？”

山本樱点头，“接替你的人身材和你差不多，衣服还合身吧？”

杨双撑了撑手臂，松紧合适，袖长适中，军统果然神通广大，这衣服就像量身定制一样，不走偏一寸。

山本樱又道：“晚饭过后，我在甲板上和秦老师碰过面了。他进不来军官舱，约定好每天晚饭以后到十点间，你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去甲板找他。”

杨双道：“你们能给我找一个身份，就不能给他也找个身份？”

山本樱叹了口气：“你以为证件这么好做？给你置办全套的道具让上海那边和我们江城这边已经是赶工赶点了，再来一个，吃不消。再说，秦老师的日语水平不太好，他很难混进来。”

杨双做恍然大悟状，“你这是夸我日文好呢？”

山本樱笑了笑，“算是吧，你的东京口音很正宗。”

“怎么一O一师团是东京的吗？”

“……”山本樱的脸色黑了下来，“你不要逗我了，一0一师团是第一师团的增设师团，都是东京人，这是最基本的常识，你要连这个都不记得，我看我们还是不要去江城了。”

杨双嘿嘿嘿地笑，“每天不逗弄你几次，我心里堵。”

“……”

此后的几天，杨双一直把自己关在了船舱里，潜心学习和研究秦老师教给他的东西。香川真嗣的笔记本记载地不是非常详细，都是一些简略的缩写，有些还是没有见过的非正常语法。笔迹潦草地要半认半猜，所有能理解的，杨双都重新整理了一遍，用自己的话写在了笔记本的后面。遇上确实不那么容易懂的，他就上甲板，问秦老师。

两人一边吹着江风，一边看江岸的夜景，一边聊着，三天下来，杨双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麻袋，一股脑地塞了又塞，直到塞不下为止。

秦老师那也掏干净了自己的干货，杨双再有什么要问的，他也答不上来了。

最后那一个小时，两人是在沉默当中度过的。

明天就要到江城码头了，离江城越近，杨双本该紧张的那颗心脏却是越来越平静。这是一个看上去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是为了王安柔，为了赵弄、蓝胭脂他们，杨双接了。

他用尽了自己所有的聪明才智和超强的记忆力，如果此行不成，那是天意。

他不是一个虔诚的信徒，自从他在香城打算救出赵正明的那时候起，他就决定只信自己。

但此一去，是非成败，究竟如何，他的心里完全没有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秦老师连抽了三根烟，江风吹乱了他的头发，那中分的发型凌乱不堪。

他说：“我最后送你一程，为你争取更多的时间……”

杨双扭过头来，他看见秦老师的脸上露着诡异的表情。那眼神里，有一种他看不懂的东西。

突然，秦老师从他那身西装里掏出了一把手枪，对准了杨双。

“跑！”他说。

杨双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愣了几秒，秦老师“啪”一枪就打在了杨双的手臂上，杨双就算再蠢也知道有一些情况他不了解，他知道秦老师不可能会杀他，可对他开枪一定另有目的。他转身就跑，但是黑暗里冲出了几个人来，迎着杨双就举起了斧头、棍棒。杨双避无可避，硬挨了两棍子之后，夺路而逃，但是有人抢在了他的前面，一斧头在他肩膀上砍出了一道血口，还有一根从斜刺里挥出来的棍棒敲打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杨双晕过去之前，看见了一队日本士兵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他们开了枪，然后秦老师身中数弹，摔进了滚滚的江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