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十八章 江上论道(2 / 2)笔尖有虫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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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荡大江奔流不返,水往东走,船也往东走。

沉央来到船头,吹了一会江风,盘腿坐下,翻阅起伤寒杂病论来。事到如今,他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书来得诡异,其中必然另藏千秋,是以他才会时不离手。只是,将近两月来,他把这本医书从头翻到尾,逐字逐句看过,仍是看不出丝毫端倪。

看了一会,他又觉疲倦,抱着书靠在船舷上,闭上了眼睛。

睡得昏昏沉沉,忽觉肩上一重,沉央猛然惊醒,抬头便见李白按着剑,站在船头。而此时,旭日早已西隐,新月刚刚升起,月光洒在江面上。鱼鳞荡波,荡得片片星光。李白一袭雪衣,孤立于船头,江风拂来,荡起他的衣角,好似身轻欲飞。

“人无千年寿,却有千岁忧。”李白望着天上冷月,说道:“天上月,江中月,相照不相知。你终日抱着那医书,却治不得己身之病,可悲?”

“老爷,沉央不悲。”

沉央是他的书僮,自是要唤他老爷。李白微微一笑:“伤寒杂病论是张机张老真人所著,此书乃张老真人毕生功德。张老真人自幼习道,承上清一脉。东汉末年,天下大乱,妖孽横生,瘟役四起。张老真人不忍见世人受苦,故著此书,悬壶救世。”

沉央点头道:“师傅常说,我辈修道之人,当以除魔卫道为己任,若逢乱世,切切不可独善其身。”

“说得好!”

李白赞道:“孔老儿虽说,道不行,乘桴浮于海。我辈却不取,道不行,当披剑斩道,千万人而独往,方不悔此一生。不过,我且问你,你说除魔卫道,除得是那般魔,卫得又是那般道?”

沉央心下一沉,若说除魔卫道,经得茅山之变,此时他正是别人眼里的小妖道,莫非要跳入江中自除?

李白转目江岸浮灯点点,怅然道:“不得百劫红尘,哪得炼心通明?漫说是你,便是李白又何尝看得明白?枯木老真人本是妖类,与世不容,然其一生光明磊落,从不与妖邪为伍。如此人物,是妖也令人折服。”

沉央想了一下,忽道:“师傅常说,妖者,异于常也,妖者,悖于常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但是,但是沉央却觉,妖也与人一般,也有善恶之分,妖若,若”

“若何?”

李白突然转过头来,直视沉央,一双凤眼夺目逼人。被他一看,沉央只觉浑身上下通体透光,冷汗涔涔而下,口干舌燥,舔了两下嘴唇,急急说道:“妖若不行恶事,当不为妖,人若行恶事,人不为人,是为妖!”一口气说完,沉央浑身力气尽泄,重重地喘着粗气。

“以善恶而定妖魔?”

李白剑眉紧锁,沉声道:“你可知,这话若是别人听了,会如何待你?”

沉央苦笑,还能如何?不外乎说我离经叛道,是个小妖道罢了。

李白道:“若说以善恶而定妖魔,那何为善,何又为恶?”

“何为善,何为恶?”

沉央紧紧皱着眉头,冥思苦想。说倒底,他太过年轻,十四五岁,下山不到半年,便是人间景也未曾尽数看得,又哪里能把这善恶分得清楚明白?这时,李白看着远方灯火,说道:“天地乾坤,人神妖鬼,各有其道,是正是邪,是魔是妖,岂能一言而定?不过李白心中也有善恶。善,便是这万家灯火,太平盛世,醉时弹剑而歌,醒时纵情山海,如此足矣。恶,若有违李白之善者,俱为恶!”

这话说得极是狂妄,沉央抬头看去,只见嫡仙人袍角翻飞,剑穗飞扬,桀骜孤狂,不可一世,与往日酒鬼模样判若两人。

船行于水,水映嫡仙人,李白又道:“张机张老真人学究天人,那伤寒杂病论全书十卷,融素问、灵枢、黄帝内经诸般要义,为何你这书却只有上卷没有下卷?其间病例也奇,俱是五行相生相克,阴阳冲突之因。注解更奇,若与病例对照,不似医书,倒似阴阳五行生死逆转之法?奇,真奇!”连连摇头,好似百思不得其解。

沉央听得却是大惊,匆匆翻开一页,就着月光凝目一看,只见发黄的纸张上方绘着人型病例,诸窍百穴之间又以墨线牵连,页脚下注着密密麻麻的小楷,若是以病而论,这些注解通通无用,但若以五行流转而看,心头顿时通明。这,这哪是甚么医书,分明便是一部纯正道家心法。

上清真诀,定是上清真诀!

捧着书,沉央心腔怦怦直跳,手脚也在颤抖,眼角则是酸瑟不已,赶紧抬起头来,看着天上冷月,以免热泪夺眶而出。

因老道士身死,曾有一度,他对茅山中人殊无好感,更对郭嵩阳心生怨怼,甚至对那便宜师兄也颇有微辞,只是沉在心里,不说罢了。如今看着这些密密麻麻的注释,他怎不惭愧,怎不自责?这可是上清真诀啊,茅山派的不传之秘,李行空穷其一生也不可得,却在他手里!

“修道之人,为何要以除魔卫道为己任?”

李白仿佛并未看见沉央羞愧模样,自说自话道:“修得是人间道,卫得也是人间道。大丈夫生而为人,立足于天地间,身怀三尺剑,胸藏万里云,一气吞山河,挥剑裂不平。如此,当可称得人中仙!”

“人中仙?”

又一次听到人中仙,沉央浑身一震,急急看向李白。李白却不看他,举起青瓜酒葫芦,狂饮一气,说道:“你那剑法极是了得,切莫妄自菲薄。”提着酒葫芦朝船尾走去,竟未看沉央一眼。

“李十二,世人都说你是嫡仙人,堂堂大丈夫,七尺男儿,为何却不敢见我家姐姐?这般人物,算得甚么人中仙?依我看来,只是一个胆小鬼!”

李白刚刚走到船尾,一条人影从黑暗中窜起,纵剑直刺。李白举起酒葫芦一挡,那人翻剑而走,绕至李白身后又是一剑。李白端然不惧,定足于地,只以酒葫芦抵挡。

那人娇喝:“由北往南,姐姐随你而来,千山暮雪,终年难返。你这厮却只顾自家逍遥,如此作派,哪里当得大丈夫?清儿这便替姐姐杀了你这负心人!”一剑快似一剑,时而在东,倏而在西,剑剑不离李白要害。

沉央看得,这人正是清儿。

清儿剑法极快,绕着李白出剑,仿若乱蝶穿花,看得沉央头昏目眩。二人战得片刻,清儿突地一声轻啸,身剑合一,一剑直取李白胸口。李白提起酒葫芦一挡,剑气刺破酒葫芦,内中酒水迸射而出。清儿见仍是未能取得李白性命,气得柳眉倒竖,咬着嘴唇提剑又刺。

“清儿!”

这时,不远处突地响起一声轻喝。沉央寻声看去,就见一女俏生生立于月光下,飘雪与盈儿站在她身后。这人穿着黑白相间的道装,戴着面纱,看不清容貌,只能看见一双满是哀伤但却异常清澈的眼睛。她定定地看着李白,酒鬼望着天上冷月,不敢与她对视。

“飘雪。”

女子伸出手,手腕欺霜赛雪,飘雪把佩剑交给她。提着剑,女子慢慢走到船舷,与李白背对而立,看着满江映月,轻笑一声:“犹记灞桥月,也是这般清澈明亮,十二郎骑马而来,笑言苍穹不是月,月在杯中存。如今杯月依旧,人事却非。持盈自知,十二郎心中自有日月,持而盈之,但取逍遥山海。我虽名为持盈,然却伴不得君。呵呵”又是一声轻笑。

李白肩头微微一颤:“李十二一生负人实多,唯不愿负己。”

“既是如此,便如这江上月,就此两清!”

女子提起剑来,照着茫茫大江一挥,剑气奔涌而出,竟把江中冷月一剖为二。女子抛剑入水,转身就走,再也不看李白,也不看那江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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