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东流,江月散了复聚。船行了一日一夜,第二日正午时分终于抵达北岸。方一靠岸,三名奇怪的女道人即行离去,头也未回。
盈儿狠狠地瞪了李白一眼,几日来,莫论是飘雪还是清儿都待她极好,她自是要为那神秘女子不平。男女情爱她也不懂,只觉酒鬼无比可恶。
盈儿心想,这酒鬼比起我家姑爷可差得太多啦,我家姑爷心地善良,决计不会欺负可怜的小女子。
北岸也是渡口,行人极多,主仆三人下得船来,牵着马,随着熙熙攘攘人群往北走。突然,沉央在人群中看见一人颇是面善,不免多看了两眼。那人见他看来,猛地一晃,闪在一名高个子身后,沉央再要寻时已是人海茫茫。
“姑爷看甚呢?”
盈儿碰了碰沉央。
“兴许是看错了。”沉央牵着马,揉了揉眼睛,近来那丹上邪气发作得越来越是频繁,每日里他忍得着实辛苦,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便连精气神也是急转而下,认错了人,那是再正常不过之事。
上了岸即是淮南道。
大唐十五道,沿江而分南北,过了淮南道便是河南道,纵穿河南道一直往北走就可抵达万国之都,锦绣长安。主仆三人直直往北,并未在淮南渡口停留。
这一日,三人来到庐州郡内,本是艳阳高照的天气,突然下起雨来。雨越下越大,三人寻了一所驿亭避雨,盈儿取出干粮吃食分与二人,掰了好大一块牛肉给姑爷。酱牛肉极是坚韧,小丫头撕得眉毛眼睛皱成了一团。沉央赶紧递水与她。李白微微一笑,也把手中酒葫芦递过去。
“呸,谁要喝你的酒来,死酒鬼!”盈儿骂道。
李白笑道:“你得叫老爷。”
盈儿撅嘴道:“我又不是你的丫头,盈儿是姑爷的丫头。”
李白眉色一正,叹道:“你家姑爷是我的书僮,书僮的丫头自然得叫我老爷。”
“我不叫,我不叫,我就不叫。我家姑爷也不是你的书僮!”
盈儿大怒,一张小脸涨得通红。自打过了江,这酒鬼愈发咨狂,自己骑着唯一的瘦马,却要姑爷替他牵马,她要替姑爷牵,这酒鬼也不让。
如此也就罢了,偏生这酒鬼只要一喝了酒便会发疯,说甚么江南杏花雨,白马寄春风。如今明明是炎炎夏天,哪来得春风?他骑得也不是白马,而是黑马,却非要姑爷牵马疾奔,姑爷腿脚不便,岂能奔得?几日下来,姑爷觉也睡不好,瘦得不nrn形,莫非他就看不见么?
小丫头越想越气。
“哈哈哈”
见盈儿生气,李白却哈哈大笑起来,举起酒葫芦又是一通狂饮。盈儿更怒,真想提起景灯来,把这酒鬼砸得稀巴烂。“轰隆隆,轰隆隆!”这时,天上骤然爆起一阵狂雷,雷过雨疾,噼里啪啦打在驿亭上,大道上。“蹄它,蹄它。”远处响起急促马蹄声。
“这般大的雨,谁还会发了疯得赶路?”
盈儿瞪了一眼酒鬼,向大道看去,夏天的雨来得又快又猛,放眼看去,远山蒙上了一层雾,大道上泥水滂沱,溅起雨雾如幕,十丈之外便看不见人影。
“蹄它,蹄它!”马蹄声越来越急。
盈儿皱着眉头,这驿亭不大,若是再来人与马,那可就没地方待啦。正想着,来骑奔到近前,斜斜看了一眼亭中三人,干笑两声,挥起鞭子摧马急奔,并未停留。
盈儿舒了一口气,心想,还好不是来抢地方的,死酒鬼极爱他的马,若是来人,他定会让姑爷出去。捧着牛肉正要送到嘴边,突然又听一阵马蹄声,小丫头一颗心又即悬起。
眨眼间,来骑奔到近前,与方才那人一样,斜斜看了三人一眼,笑了两声,打马疾走。过不多时,马蹄声又起,仍是笑得两声,匆匆奔过。
这下,便是盈儿也觉不对,悄悄看向酒鬼。李白慢条斯理嚼完最后一口牛肉,把酒葫芦挂在腰上。
“在此稍待,我去去就来。”
李白大步朝风雨中走去,半个时辰后,酒鬼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一叠斗笠。走入亭中,把斗笠往地上一扔。盈儿捡起一面斗笠,正准备拿去给姑爷戴上,突然骇了一跳,只见那斗笠上沾满了血迹。
李白道:“杀了三个拦路小。”
盈儿听得心口直跳,那酒鬼却满不在乎,一屁股坐在地上继续喝酒。“姑爷?”盈儿转眼看见沉央蹲在地上,手里拿截树枝,正行写写划划。她心下一奇,凑上去一看,姑爷是在写字,写得是三个字,她一个也不识得。
沉央站起身来,用脚把三字抹去:徐知明。
他抹得虽快,李白却是看得清清楚楚,嫡仙人冷笑一声。
待到雨停,主仆三人继续北行,一路无事。行了两日,将临枫林镇,道路上遍植红枫,正是七月天,枫树红如朝阳,盛如华盖。三人正走着,突听身后响起一阵大笑。
盈儿吃得一惊,回头看去,风摇林动,哪里见人?走得没几步,笑声又起,这回却是数人齐笑,时而在东,倏尔在西,笑得极是难听。
“甚么妖魔鬼怪,盈儿可不怕你!”
盈儿窜到沉央身前,举着灯儿四处张望。
沉央一手牵马,一手按剑,也自警惕。
“去镇上等我,我去去就来。”
李白跳下马来,按着剑往后疾行。沉央本想追上去,李白反手一剑劈来,剑气犁地,尘沙飞扬。“等我!”待得尘沙落尽,眼前已无嫡仙人身影。盈儿惊道:“姑爷,他又去杀人了么?杀得是坏人还是好人?”
“坏人!”
沉央牵着马朝枫林镇走去,一张脸黑沉如水。盈儿极是担忧,也不敢问他。二人来到枫林镇,这镇子极美,白墙黑瓦,红枫绿竹,镇口流溪,溪边黄狗嬉戏。
镇上只有一家客栈,名字极雅,叫清风聆月。
俩人要了一间房,沉央满怀心事,坐在窗旁修习伤寒杂病论,那日在北岸渡口,他所觉面善那人不是别人,正是罗浮山都虚观徐知明的弟子,沉央寄居都虚观时,时常受那人欺负。此时此刻,若问这天底下谁最想要沉央性命,答案只有一个,那便是在茅山之颠栽脏构陷老道士的徐知明。
无它,满山之人,满山疑团,唯有这徐知明蠢笨之极。他谎话连篇,满山群豪不知,沉央岂会不知?对徐知明而言,沉央只要还活着,说不定便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一旦真相大白,徐知明首当其冲,必受其害。
“那他怎不在茅山截我?”
“是了,他做贼心虚,安敢待在茅山?与其留在茅山惹人生疑,不如截我于必经之路。”
“那他怎知我必去长安?”
沉央心思电转,胡乱猜测,时而沉思,时而愤概,不少疑团他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极是懊恼,突然重重一拳捶在桌上。
盈儿去打了水来,正好看见沉央一拳打在桌子上,她心头咯噔一跳,脸上却不显,嘻嘻笑道:“姑爷,你猜我方才看见谁来?”
“谁?”
沉央心头一紧。盈儿笑道:“一个好美好美的小娘子。”沉央心下一松,随口问道:“有多美?”盈儿走过来,把水盆放在桌上,拧了湿帕子递给他,嫣然笑道:“极美极美,掌柜的说便是凌波仙子下凡也没有她美。”
沉央抹了把脸:“你不曾亲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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