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后，李大树回来了。

一头毛发沾满了泥沙，混着汗渍服帖在额头上，脖子上，小胡子在乌漆嘛黑的脸上若隐若现。

李大树把装行李的布袋搭在肩头上，迈着大步，走回村里，见着谁都大声地打一声招呼。但是谁见到了他都会愣住一会儿，眼前的这个大男孩，不但黑了，声音还带着一丝丝的沙哑，穿着一件破了几个洞的背心，背心红色的本色已经被污渍遮盖成一块一块的。

李山看到李大树回家，有点惊讶的，因为现在还不是石场休工的时候，按理来说，李大树还可以再做几个月，入了冬，才会回来，这样可以多赚几个月的工钱。

李大树回到家把包扔在门槛上，然后拿起木勺从水缸里舀水喝，喝完了，就从缸里舀了几勺水，直接从头倒下来，他一只手倒水，一只手磨蹭着自己脏兮兮的毛发，磨蹭了毛发，再磨蹭一下自己沾满灰尘的脸，然后再往身上倒几勺，衣服裤子都湿了。

李山光着脚坐门槛的石板上，抽吸着自己做的卷烟，一双眼睛不耐烦地瞅着李大树默不作声。

“阿爸”李大树走过门槛的时候，一边弯腰拎起自己的行李，一边问候坐在旁边的李山。

“嗯。”李山沉闷的一声回应，嘴巴鼓着，里面正酝酿着一口烟雾。

李大树从房间里面换了衣服出来，看到李山还坐在门槛上，很自然地跟着坐下来，然后目光朝着天井的方向，坚定地说道：“阿爸，我打算复读一年，明年再考一次。”

李山没有出声，只是轻轻地吹了一口烟雾，夹着烟卷的手指，轻轻一抖，没有火星的烟灰瞬间抖落。

李大树似乎意识到李山内心的顾虑，立即转身看着李山说道：“学费我都攒好了，就复读一年，我这次就差几分而已。”

李山看着儿子那目光坚定的样子，不忍心中场打断，当他看到李大树从兜里掏出一沓钱出来的时候，其中还有两张10元的大钱，他停住了抽吸，微笑着对儿子说道：“自己的路，自己走，自己决定了就好。”

“那我明天就去学校报到。”李大树兴奋地说道，然后立即起身走回房间。

弟弟妹妹们看到大哥回来，都很开心，以为家里终于可以多一个帮手了。但是，当他们知道大哥还要回学校继续读书，还是带着一丝丝的失望。

巧珍只是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她也不知道说什么，也不晓得继续读书有什么好处，但是既然儿子决定的事情，她就赞同支持。

李大树回学校继续读书的事情，在村里引起了一阵小波动。

“什么？他还要继续读书”

“我以为他是去赚娶媳妇的钱呢”

“他是读书读傻了？”

村里的人议论纷纷。

巧珍听到了这些话，心里有些摇摆不定。她看到村里的人都是读几年而已，就不读了，不在家里耕田，就到外头打工，而自己也不知道儿子这样的选择对还是不对。

事实上，巧珍很快就投入到自己的日常忙活中，她没有时间去想，去思考，她只知道每天双手都得忙活着，忙活着一家人的餐食，忙活着鸡鸭猪的吃食。

李大树去了学校不到两个月，李大和用席子卷着行李夹在腋下，回到了家。

李大和是二娃，比李大树大两岁，刚上初中不到半个学期。

“大和，你怎么回来了，今天才星期三，学校放假了吗？”巧珍放下装猪食的木桶，抬头看见走回家的李大和惊讶地问道。

“我不读书，就回来了。”李大和双手插着补丁的裤袋，看了一眼巧珍，笑着说道，径直走回了房间，把席子卷着的行李一手扔到了木板床上。

然后小跑几步出来，看到愣到门口的巧珍就问道：“阿爸呢？”

“还在田里犁田呢。”巧珍困惑地说道，然后紧追着问：“你怎么就不读书呢，是不是在学校发生什么事了？”

“阿妈，没有什么事，读书没有用，我准备跟十三叔到滨城做生意，赚钱去！”李大和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滨城？哪里？”巧珍一脸茫然地问道，这个地方，她还是第一次听说到，她想着，应该是很远的地方，不然怎么都没有听说过。

“哎呀，阿妈，你整天待在村里，肯定不懂啦，这是十三叔新发现的地方，离我们这里可远了。”李大和不耐烦地说道，然后跑出去，留下眨巴着双眼的巧珍站在门口张望着。

李大和跑到了田里，看到李山正在田埂上吸烟，老水牛正在一旁歇息着啃食青草。

“阿爸！”李大和远远地就开始喊道。

李山抬头看到是自己的二娃，只是悠闲着吸着烟，并没有应答，也没有丝毫的诧异。

“阿爸！”李大和跑到了李山跟前，笑着喊道。

“啥事？”李山问道。

“阿爸，我不读书了，我要去滨城闯荡去，去赚大钱！”李大和激动地说道。

“什么城？”李山对于这个地名太过于陌生，一时半会听不清楚。

“滨城，就是顺着西江而下，离我们这里很远，但是，特别有钱的一个地方。”李大和兴奋地说道。

“你怎么晓得那里有钱？”李山淡定问道。

“我当然晓得，人家十三叔说了。”李大和大声地说道。

“你十三叔都不在家，他怎么告诉你了。”李山瞥了一眼李大和说道。

“他信里说的！”李大和一脸认真地说道。

“他写信给你？”李山反问道，他开始觉得自己儿子，有点白日做梦。

“小芳告诉我，他写信回家，还寄钱给梅婶了，小芳说了，他哥在滨城能赚很多钱，那里什么都有，晚上的街灯都是五颜六色的！”李大和说着说着，仿佛自己的心都已经飘向了滨城。

小芳是梅婶的小女儿，十三叔是梅婶的大儿子，自从梅婶不允许他去石场工作后，他就独自一人，背着个布袋出去，已经一年多没有回家了。

这一年里，是音讯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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