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山眯缝着眼睛，仔细端详着垒得高高的泥砖。每一块都平平整整，露出稻草的花纹，被太阳晒得淡黄淡黄的，被风吹得结实结实的。这几个月里，下过几场大雨，这些泥砖也没有迷糊一丁点儿，这真材实料地经得起风吹雨打，扛得住夏日酷暑的烈日炙烤。

用这样的泥砖，盖一间四房一厅的大瓦房，是最好的。

农忙过后，李山就开始四处奔走，找来了木匠，泥瓦匠，还谈妥了木料瓦片的价钱。

在一个阳光明媚，微风和煦的良辰吉日，李山携家带口，领着几个工人，开始在自家的空地上拉线，挖沟，定好房子的地基模样。

空地的周围，围上来了好一些人，背着锄头的，踩着铁铲的，叼着烟斗的，笑呵呵的。

巧珍抱起了小儿子，看着空地上拉起来的红线，喜开眉笑。

大儿子和二儿子在李山的指导下，拿起铁铲帮忙挖沟，其余的几个娃在空地的四周跑来跑去。

太阳高照的时候，李山的背心都已经被汗水浸湿了，豆大的汗珠滴落在挖起来的新土上，一下子被土壤啜吸进去。

“大家伙，歇息一会吧！”巧珍拉起大嗓门喊道，一边轻轻地放下担子，两个女娃跟在后面。

“阿爸，阿妈煮了很多红薯，可香咧！”一个女娃大声叫道，急忙着打开箩筐，伸出脏兮兮的小手，去拿冒着热气的红薯。

那红薯是前几天刚从地里刨出来的，水分充足，皮色鲜艳，煮熟后开出了一道道裂痕，露出里面黄色的薯肉。一股股浓郁的香味就是从那裂缝里散发出来，这样的新鲜红薯，肉质粉糯，带着一点点香甜，可以填饱日常的肚堂，温饱一个冬季。

巧珍打开箩筐的盖子，从里面娶出来了一打瓷碗，那些个瓷碗，色泽昏灰白，质地粗糙，圆边上，有的圆边上还有一两个缺角。巧珍把瓷碗放在平地上，然后再从箩筐里面拿出一个水壶。

“来，来，都过来喝碗凉茶，解解渴！”巧珍朝着众人笑着说道，然后右手提着水壶，左手拿着瓷碗，一股棕色的凉茶水从壶嘴里流到了碗里，飘出来阵阵的清香。

这是用山上一种树叶和一些藤条煮成的茶水，具有清热功效，味道有点甘苦，村里人都称之为凉茶。

李山吆喝着大家，停下手上的活，都纷纷放下了锄头铁铲，笑呵呵地朝巧珍这边走来。

两个女娃帮着把一碗碗凉茶递给工人，巧珍捧着一大盆红薯，让大家伙自个儿伸手拿。

一会儿的功夫，咕噜咕噜声，砸吧砸吧声，谈笑声，在烈日下形成一团一团的黑影，这些黑影晃动着，交织着，为黄土地挡住了炽烈的光芒。

而这些光芒在滚滚的黄烟中升腾，形成了一个更大的黑影。

每次送饭的时候，巧珍都看着泥砖一块一块被泥浆黏合着，垒叠成一道一道整整齐齐的墙面，那黄色的泥墙，窜个子似的，一天比一天高大。

巧珍也一天比一天更快意。

房子封顶的那天，几乎全村的人都来了，小孩子特别兴奋，围着房子转来转去，跑来跑去。

待泥瓦匠把最后一片青瓦摆放好之后，李山右手提起一挂鞭炮，左手拿着一根点燃的木棍，露出那口昏黄破败的牙齿，眼睛眯成了月牙，眼角荡起一圈一圈的皱纹，大声喊道：“吉祥如意，福寿安康！”

说完，火苗与鞭炮的导火线一触碰，一火花窜了起来，李山用力一扔，砰砰噼啦，火花在空中跳跃，弹出滚滚的浓烟，声音响彻云霄，红色的纸片四处飘散。

小孩子捂住耳朵，跑得远远的，大人们笑呵呵地看着这鞭炮闹腾的火气，像极了热闹闹的美好生活。

“恭喜！恭喜啊！”

亲朋好友纷纷向李山祝贺。

巧珍穿着一件红色花纹的长袖棉衣，扣子打得一排整整齐齐的，穿了一条红色的棉裤，纯红色的，没有一个补丁。一只大簸箕连着一根麻绳，挂在她的脖子上，她一只抓住簸箕的边缘，另一只手，像一边旗帜一样，招呼走过来的亲朋好友。

簸箕上装满了发糕和寿桃。

鞭炮声一停，小孩子们蜂涌一样朝巧珍跑去。那一双双沾满污垢的小手，举得高高的，像风吹的稻浪一样在簸箕边荡来荡去。

“不急啊，都有份！”巧珍开心地笑着说道，然后，右手麻利地拿起一块发糕和一个寿桃先是分给了最靠前的一双小手。那双带着泥巴的小手，紧紧地抓住发糕和寿桃就在稻浪中沉没下去，从拥挤的人群中挤退出来。

满满当当像小山丘一样的一簸箕的发糕寿桃，一会儿功夫，就已经成为一帮小孩子的手里紧拽的美食，嘴里嚼动的甜蜜。

一个小男孩吃得太急，发糕的碎屑像米粒一样掉落在地上，他立刻蹲下来，匆匆忙忙把它们全都捡起来，立即塞回到嘴巴里去。

这对他们来说，就是千年难得的机缘，得来倍感珍惜。

巧珍一边分发发糕和寿桃，那嘴巴开心的，快乐地，一直嘴不合拢。她看着这人头攒动的热闹，这阳光照耀的高墙青瓦，闻着房梁散发的芬香，数着一间房，两间房，三间房，目光所到之处，都是让人心满意足的幸福气息。

她转身回头看了一眼在客厅正跟亲戚抽烟聊天的李山，这个男人总是有办法让这个家过得一点点地更好，一股喜悦由衷地从心田涌了上来，她突然感慨当年母亲的选择是正确的。

夜深人静的时候，白天的热闹退却，只剩下银色的月光，还有那已经熟睡的孩子的鼾声。

巧珍借着昏黄煤油灯的灯光，收拾着房间，然而，简陋的家具，也不需要怎么收拾，就是擦擦灰尘，摩挲一把。

李山吐了一口烟雾，圆圆的一抹火星，在两根手指间闪耀，他在天井里踱步，摸摸这墙，推推那门，然后坐在天井的台阶上，右脚板摩挲了一下放了平板石块的地面，那声音，听得舒适悦耳。他吸了一口烟，吞吐一番，顺着升腾的烟雾，抬起头来，望向深邃的夜空，一轮明月，把他们家的新房照得瓦亮瓦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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