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传来脚步声,他们忙擦了擦眼泪,装着收拾房间的样子。穆今华站起身:“她二嫂,您有事?”
本来铁青着脸的胖胖的中年妇女一见他们,脸上堆起了笑容:“大伯、大妈,起来了。你们呀!起的可真早。哎呀!大伯,一早就收拾东西啊?来来,我帮您。”
“不用…不用…这太脏了,我们马上收拾好。”两个老人一见她伸手,急忙慌手慌脚去拦。
胖二嫂见掺不上手,在门口转悠来转悠去,啧啧赞叹:“大伯、大妈,咱这儿院内就你们家收拾的干净,瞧瞧,屋内虽然没有值钱的家具,可看你们二老整理得,啧啧。”她连连咋舌赞叹。
穆今华只是笑笑,并不接岔。于拓更是看都没看她一眼。
胖二嫂自言自语也觉得无趣:“大伯大妈,天气越来越热了,让孩子还是用公用热水器吧!打一天工回来洗个暖洋洋的澡,才舒服。”
“不用了,她回来的晚,影响人家不好。”穆今华想起半夜那轻微的水声,心里就一阵难受,即使是暑天,半夜也凉,安安却得用凉水洗漱,还不敢痛痛快快冲个澡。
胖二嫂听得脸一阵红一阵白,这家人爱干净,几乎每天都要洗澡,你说这鬼地方,外面做早点摊、收破烂、摆菜摊、蹬三轮的等等全聚在这儿,哪个浑身不是一身脏,回来后累的摊成团泥恨不得衣服不脱就睡了。谁像他们,尤其家里那个年轻的,每天早晚都要冲澡,多费水电,索性她以“半夜洗澡影响别人”的借口,一到晚上十点多鈡就把热水器给锁了。
“她二嫂,你有什么事?是不是下个月的房租要提前交了?”
“以后还说什么房租。”胖二嫂忙满脸堆笑,“大妈,您看,咱们做邻居也有一段时间了,串串门老说房租的多伤感情,房租啊以后我全免了。”
两个老人面面相觑,今天这是刮得什么风?这个房东胖二嫂平时看不上他们这些租住狭小房屋的租客,平时除了收房租站在门口吆喝两句,从不进来,今天这是怎么了?还满脸堆着讨好的笑容。
两人互相望了望,决定以不变应万变,两人交换个眼神,穆今华已走向里屋。于拓看着眼前身材像个球的胖二嫂开口:“她二嫂,您这是有事吧?有什么事情您直说?”
“也没什么事。”看对方转身又要忙自己的事情,胖嫂忙笑道:“这不是你家安安高考成绩出来了吗?他们学校年级第一。我家姑娘不是明年准备考大学吗?她成绩太差,想请安安从现在开始好好给她补补课…大伯、大伯。”
看老人两眼呆滞,身体有些站立不稳,她忙扶他坐下,“大妈,大妈,您快看大伯他这是怎么了?”
穆今华匆匆跑出来。
于拓呆愣片刻,已然恢复常态,无力地摆摆手:“我没事,可能这两天太热,有点中暑。没其它的事情,你先回去吧!”
“那安安补课的事…”
“以后再说!”
屋内传来碗碟落地的摔碎声,穆今华冲她点点头,又匆匆向屋内奔去。
胖二嫂看看他们,只好先离开,离开前她透过半掩的门看到一个女人坐在床上抱着只兔子低喃着,心里暗暗叹息。这一家,老的老,少的少,疯的疯,这日子可怎么过?也亏得孩子高考成绩考得不错,清华北大不成问题,这个家才看得到一点曙光。她叹息着离开了。
于拓呆坐半响,起身,脚步有些蹒跚,掀开帘子进屋,看着抱着脏兮兮的兔子依依呀呀傻笑的女儿,轻轻叹了口气:“我去找安安的同学,叫刘明浩的那个。你们哪都别去,把门插紧了,过三天我要是不回来,你们就搬。”
“她爸…”穆今华哽咽。
“姁姁”,他爱恋地抚摸着女儿的头发,“好好听话。她妈,安安问起,就说我出门了。”他的眼神有些恍惚。
“嗯!”穆今华擦擦眼泪,使劲点点头,为他把馒头和水放入包中,看着白发苍苍的老伴,泪水不住往下流。
于拓拍拍她的手:“老伴…”
终究,他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安安”。李语安正在为客人上菜,刚出包间迎头碰上了刘明浩,她忙把他拉到一边。“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爷爷奶奶他们为我考上大学在这儿摆宴庆祝,我上趟洗手间,真巧,出来就碰上你了。”刘明浩围绕她转了两圈,“李语安同学,我没看错的话,你穿的这身是服务生穿的吧!漂亮的服务员姐姐穿的可都是高贵典雅的旗袍。你什么时候变性了?”
李语安皱皱眉:“闭嘴!我通知书什么时候拿给我?”
刘明浩目不转睛,打着领结的李语安有股飒爽英姿的魅力。
“问你话呢!装什么蒜?”照腹部给他一肘子。
刘明浩吃痛:“不是你说的让我闭嘴吗?”他嘟着嘴巴,一个大男生还撒娇,看得她又好气又好笑。
“快点说,我的录取通知书什么时候方便给我?”
“给你外公了呀!他没给你吗?”
李语安一愣,心中有些许的不安。外公外婆对她上大学的事情模棱两可,她准备考试的事情一直也没对他们说。
“安安,想什么呢?是不是你外公希望你考全市第一啊?其实,你考成现在这样,也很不错啦!你外公会为你骄傲的!”
骄傲才怪!李语安嘀咕。看着面前那张喋喋不休的大嘴巴,心里有些惆怅。
小时候,她按照外公外婆的要求上武术班,每天非常努力,按照老师要求的练习量三倍、四倍地去努力,就是希望外公外婆高兴,可是凭借努力赢得了区冠军,外公外婆突然又不让她去上武术班了,连学校都有一段时间没让她去,她争辩,却被说爱慕虚荣,关了好几天禁闭。
对外公外婆的心思,她现在也不明白怎么回事,她小学升初中,考得超级烂,外公外婆他们脸上很长时间不见笑容,她不学习,他们生气;她努力学习,中考一举考得市级重点高中,成绩还是学校前三名,他们却还是不高兴。武术班不去了,又给她报一堆跆拳道、散打班,她不去他们不开心,拿得好名次他们依然不开心。这次,不知他们又会怎么想。
“安安,我介绍你到我叔叔家开的公司上班吧?在这里打工,碰上熟人和以后班级的同学多尴尬啊!”
“不用了,我也是偶尔过来替别人上工的。”
听着疏离的声音,刘明浩暗暗吐吐舌头,触到礁石了。这臭丫头自尊心太强,不知道现在是关系时代吗?还傻乎乎地靠自己卖苦力赚钱。
“我要工作了。”她点个头,端着托盘向旁边的包间走过去。
刘明浩翻翻白眼,就知道工作。
这顿饭刘明浩吃得有点心不在焉,听到哪个包间或餐桌有稍微大点的声音,他就找个借口出来看看,勉强陪着爷爷奶奶和一大群叫不上名字的叔叔阿姨吃完饭,他就溜了,拦住大堂经理一问,才知道李语安已经提前走人了。
李语安飞速地骑着车子,心里一直是七上八下,在这种时候,她容不得半点差池,连工钱都没拿,急匆匆地赶回家,如一阵风似地冲进屋内,看到外公外婆都在,停住了脚步。
两个老人看她汗涔涔地、急速冲进来,如临大敌,张皇着向外看了看。李语安并未注意他们的眼神,只是怔怔地盯着火盆里燃烧了一半的纸张,“录取”二字赫然在目。
她冲过去。
“安安!”
李语安不顾燃烧的火,往火盆里伸手。“刺啦”火熄灭了。她不敢置信的看着沾水的手上拎着烧成一半灰烬的纸张:“我的录取通知书?”
两人的目光都躲开了,于拓把提着的水桶放在一边。
“安安,有没有烧到手?”穆今华忙捧住她的手,却被她甩开,趔趄着倒在地上。
“放肆!”一声怒喝,“啪”地重击声。
李语安的脸上显现出五个红印,半边脸顿时红肿起来。
她的泪水涌上眼眶,声音却强压怒火:“为什么…为什么要毁掉我的通知书?”
于拓别过头:“上大学是你父亲的心愿,录取通知书拿给他看看也就是了。”
李语安听完他的解释,瞪着供桌上摆放的照片:“他不是!”那两个字她从心底厌恶,“他只不过是把户籍卖给别人的骗子。”
“他再是骗子,也给了你一个北京市户口,没有他,你怎么上的学?做人要知恩,没有他,你一个杀人犯的闺女能平安的长大?”
她冷笑:“就一个北京户口,不是给了他三万块钱吗?三万块早就买断了我跟他在户籍上的名分关系!”她的目光阴鸷,强烈的怒火似乎把她燃烧了,“为了让这家伙在地下看一眼我的通知书,你就烧了我的希望?那是我的录取通知书!要上大学的是我,不是你,你有什么权利做主?”
“上大学,上大学,你就知道上大学!”于拓气极,“你上了大学,你妈妈怎么办?把她丢给我们管吗?”
李语安汗毛倒竖:“说白了,这才是问题的关键!你们不想管你们的女儿了,是吗?”
她这话一出,屋里寂静,静的让人窒息。
寂静的沉默,压地李语安几乎要透不出气儿来了,她后悔自己说的这句话。本来嘛照顾妈妈就是她的责任,她不能推给外公外婆的,但是她现在的条件照顾不了妈妈。外公外婆年近古稀,她还得依赖他们。现实的无奈,快要把她压断了脊梁。她无力解决,无力反抗。
穆今华和于拓没有开口,他们被震惊到了,安安的话语里面充满了抱怨和戾气。他们精心培养的外孙女希望是一个坚强、阳光、健康、快乐的女孩。没想到现实还是把她逼成了一个压抑、自卑和没有安全感的人。
良久,于拓开口:“她是我们的女儿,但更重要的是,她是你妈妈,你可以不管她。只要你说她跟你无关,今后我们三个人跟你一刀两断,没有任何的纠缠。”
再狠心的话,他们也得说出口。绝对不能让安安去那个人任教过的学校,虽然见面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万一呢!万一被那个人看到,会不会暴露了安安的身份?再者,安安高考成绩实在太好了,搞不好她所在的高中会大肆宣扬,如果一旦被有心人看到安安的照片,就会顺藤摸瓜查到她的所在地。宁可让她这么挣扎生活在社会最底层,也好过她丢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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