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这边,这会仍是一副盛景。
天子脚下最是富庶繁华,这会天气渐暖,人们也相继脱去了厚重的冬衣,满大街都能看见穿着各色锦缎裙衫的人,街道两旁也摆满了各式小摊,吸引了许多百姓驻足。
郁忠今日仍是跟着郁文涛出门,打算再去现任礼部侍郎府上走一趟。
因着当年郁文涛卸任,又向圣上推举了这一位刘大人,后来圣上也果然指了这刘大人接任了礼部侍郎的位子,因此那刘大人还对郁文涛好一番感激,直言他日若是有何困难,只管来寻他。
可两人这都来京城三日有余了,每次上门求见,那门房不是说自家老爷当值不在,就是说自家老爷出门应酬去了。
总之就是见不到人。
就这么拖了两天,那门房终于传话让两人今日一早来府上同那刘侍郎一叙。
尽管早已预料到对方如此所为,定然是不愿意出手帮忙了,可眼下郁文涛也着实是没有办法了,只能想着多见一个是一个。反正他这张脸早在事发那年就丢光了,为了自家傻儿子,也不在乎更狼狈一些。
侍郎府上的门房这回终于没再劝了两人走,而是直接就将人带着从侧门进来,一路往偏厅去了。
自看着侍郎府的下人开了侧门请人进去,郁忠便开始拧起了眉头,冷眼瞧着那下人又将自己和郁文涛带着往偏厅走,他这会倒是没什么感觉了,只想着一会还要去哪一家试一试。
两人被带到了偏厅后,就有侍女端了茶来。
这会郁文涛也不急了,只管坐下喝茶,他心知急也是急不来的,这一趟大约有得等了。
果不其然,两人喝光了一壶茶水,都没有见到那刘侍郎的影子。
这会趁着侍女重新上茶的工夫,郁忠便问了一声:“你们家老爷到底何时来?若是他还有事,那我们便改日再来。”
那端茶的侍女闻言也只是笑着回了句,说是她回去问一问管家老爷回来了没有,便端着盘子下去了。
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郁文涛感慨了一番:“行了,阿忠,喝了这送客茶,咱们就走吧。”
郁忠没有作声,只是端着茶水,点了点头。
京里管这种茶水叫送客茶。
若是你去到哪一家府上,久久未能得见主家,而是被伺候着喝了一壶又一壶的茶水,那这便是主家不想露面,表示要送客了。
绝大多数人喝了一壶茶,也自会起身告辞,当然也有那极少数人,撑着喝了一壶又一壶,结果急得到处找人问恭房在哪。
事没办成,还丢了面子,沦为笑柄。
没想到有朝一日,郁文涛自己竟也尝到了这送客茶的滋味。
他倒是看得开,毕竟兴安候府算得上是老牌贵胄,世袭承爵,发展壮大了这么些年,哪怕是其中也出过好些个败家子,但到底是从开国传承到如今的贵胄,在京中势力也是不容小觑。…
所以,又有几个人肯冒着得罪侯府的风险为自己父子出头呢。
放下茶杯,郁文涛起身掸了掸衣袍,便又自顾往门外去了,郁忠见状,也只得叹了口气,起身跟上。
等出了侍郎府,郁文涛一边走着,一边又开始盘算着,接下来还能再去哪一家看看。
“阿忠,你说,咱们要不要去那刑部方侍郎府上瞧瞧?我可记得,这个憨憨为人最是耿直,嫉恶如仇,从前他就颇欣赏我,不如我们这就去他府上瞧瞧!”
眼看着郁文涛好似真就来了兴趣,郁忠也只得在后头无奈的提醒了他:“方侍郎从前最是瞧不上您,说您就是个吃软饭的,靠着岳家才混了个闲差留京。”
一听这话,郁文涛却是全然不在意的模样,大手一挥就道:“欸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他其实就是嫉妒我整日清闲而他却忙得家都不能回,老大不小了连个媳妇儿都娶不上。”
郁文涛一边回想着,一边又说道:“阿忠,你说,那老小子今年有没有娶上媳妇?”
努力控制住微抽的嘴角,郁忠无奈答道:“方侍郎今年也才三十四岁,怕是当不得老小子这一称呼。”
走在前头的郁文涛闻言,也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也是,才比乘风大了六岁,确实不能说他老。”
闻言,郁忠只得无奈摇头。
两人漫无目的的又在街上走了好一会,瞧着身边来来去去的人,脸上仍挂着喜色和笑容,俨然还沉浸在春节的氛围中。
郁文涛忽然就有些不自在了。
他在一家卖糖画的小摊前停下了脚步,望着那卖糖画的摊贩手脚极为麻利的勾画出一块块糖画,渐渐有些出神了。
郁忠心下了然,他这是想起那日古灵在家里做的糖画了。
其实就是想家了,也担心家里那几个现在过得如何。
可这会,他也只得安慰他道:“灵儿是个好孩子,咱们都应该放心些。”
闻言,郁文涛产叹一口气,“我当然放心。我现在就是觉得,咱们家欠那孩子的有点多了。”
他瞧着那糖画摊子前,有一少女从摊贩手中接过了一副糖画,便高高兴兴的走了,又叹气道:“咱们虽说是将她从人贩子手上救了下来,可也全靠着她,才没在这大冬天饿死。”
郁忠低头不语,就又听得郁文涛继续道:“她才多大啊,本应是待嫁闺中的大好年华,却要为了生计抛头露面,做厨子多累啊!看她下厨时的那熟练劲儿,也不知道碰到咱们以前都是怎么过来的。”
他越说越是感慨,“本以为跟着咱们家还能过过好日子,这下倒好,还得陪着咱们一起担惊受怕,我们两跑来京城,一家老小还得让她帮着照看。”
他又叹了一口气,这才总结道:“若是她能看得上乘风,那才真是臭小子走了狗屎运了。”
立在一旁的郁忠本来也还在回想着这几个月以来的种种,冷不丁就听到郁文涛口中蹦出了那乡野间流行的粗鄙字眼。
郁文涛毕竟是个读书人,这又是在天子脚下,总归是要谨言慎行的,以免又遭人算计穿了小鞋。
郁忠便也只得低声提醒了一句:“咱们这是在京城,您说话还是注意着点,咱们尽量文雅写”
原本就有些发蔫的郁文涛也懒得去反驳他,只是又叹着气,慢慢往前走了。
郁忠摇了摇头,也只得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