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把自己的猜测说出,众人皆以为这或许正是此事之关窍。
人逢绝境之所言多半不假,幕后之人手段狠辣,之所以不以利诱,反而恃狠威逼,想来他想要的,便是这一份“真”。
这几名女子见了外人,反应竟如此剧烈,可想而知她们究竟经历过什么。对方的手段不算精妙,但焉知他没有后招?若这只是一个开始,那还有多少人将因此受难!
明燎与明澜眸中皆有滔滔之怒,京城之中,天子脚下,竟有人做出如此恶行。无论此人想做什么,都不该将主意打到无辜百姓身上。
此为大忌,已然触及底线。
姜云缓缓说道:“还有一事。”
她慢慢地将目光转向殿外。佛堂之外天光大亮,昭昭白日揽照初春,仅仅几步之遥,便是一派欣欣向荣之景。
姜云的模样极为认真,像是要将这道光刻进心里:“这位大娘说,我身上有佛光。”
妙空也不见了先前的温和:“这几位女施主,不像是中毒的模样。”
若说方才的他是渡难的佛陀,此时的妙空怒目圆瞪,便是惩恶之金刚。
其他人都顺着姜云的目光瞧过去,他们和姜云一样,也在寻找可能会有的机关。若这妇人并非胡言乱语,也不是被某些毒物蒙昧心神,那就是对方巧施手段,才会给旁人造成这般错觉。
唯独见惯了这般伎俩的贺周冷笑一声:“没那么复杂。”
他的声音愈发冰冷,俨然是动了真怒:“对付普通人,最多一两日就足够了。把她们困在不见天日之所,断水断食,再挑个日头盛的时候放出来,遇上任何人都能看出一身明光。”
众人齐齐陷入沉默。贺周所言之事,他们大多未曾见过,但仅听描述也知道那该是何种惨像。纵然在场的皆是心智坚定之人,却也难免为之震惊。
明澜略一思索:“护国寺依山而建,大殿所在之处正揽霞光,从山路之上仰观正殿,的确容易形成误会。”
他不忍继续,但旁人已然明白明澜要说什么。此乃建寺立塔之时常用的技巧,并不算难以看破。能被这样的手段唬住,便证明她们的心智,已经彻底糊涂了。
贺周又道:“我们人手不多,当下只能暗访,以免打草惊蛇。其余护卫已经把住山门,追查可疑之人。若对方混迹于香客之间,并无逃窜之意,恐怕只能等她们醒来再行指认。但此事不宜传扬,兴师动众,恐生异变。”
他所言之意,众人心中有数。前几日的祥瑞风波尚未平息,此事若再泄露,又不知将传成什么样子。
姜云跟着分析道:“贺将军言之有理,但,对方也可能根本不在寺中。”
明澜也露了三分锋利:“她们未必见过幕后之人的真面目。而且此人行事狠毒,纵然见过,以她们的伤势与心智来看,也未必能记住多少。”
在场的都是稳重人,护国寺的僧侣也多半不是寻常人物,各方都在打听这几名女子的来路,然而至今不见回报,想来便是根本无人与她们同行。
今日来的是储君、重臣,纵然再低调,这一座山寺里也有无数双眼睛,没有多少人能逃过他们的追查。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将此事的内情拼凑大半。他们心里清楚,此事绝非轻而易举能够查清。
在场身份最高,年纪最长的明燎,除了最初的询问之外,竟然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直到旁人结束讨论,不约而同地看向他,明燎直接做出决定:“太子妃随孤面圣,瑾之且留于寺中。稍后请来大夫,将她们的伤口重新包扎,暂且将这几人安置于襄王府。二弟在府中听候消息,等陛下传召。”
他说得果断,众人只停了一瞬便纷纷领命。明燎的安排面面俱到,算到了种种可能,也照顾了在场所有人,包括伤者,亦包括襄王。
明澜垂首低声道:“谢殿下。”
明燎应了一声,携姜云当先离去。贺周的目光在明澜面上掠过,也不曾再多说。
马车来得徐徐,走得匆匆,姜云几乎能听见帘外惊风。
她看向已经恢复平淡的明燎:“您信襄王?”
明燎失笑:“他不至于蠢到自毁前程。”
姜云轻叹:“殿下明知我并非此意。”她慢腾腾地斟了一杯茶,见明燎无意,就低着头浅抿一口,而后才说道,“襄王既出现在护国寺,此事便不会是他所为。然而或许将有许多线索指向襄王府,不知他会如何处置。”
他是个极佳的栽赃对象。
明燎没有接话,静静地看着她。直到姜云下意识绷直身子,他才意味不明地问道:“紧张?”
姜云后背更僵,他似乎总能看穿人心。
明燎轻笑:“没什么可怕的,待见得多了,也就习惯了。”
姜云低垂眼帘,往常她不会与明燎争辩,但这一句话,姜云却忍不住反驳:“殿下见得多,可曾习惯了?”
她坚定地说道:“残忍嗜杀,欺辱百姓,为一己之私牵连无辜,殿下可能习惯这样的事?”
明燎神色深沉,眉目间愈发冷淡:“这就是成为太子妃的代价。”
姜云皱着眉,正要开口,却被明燎直接打断:“倘若这几人中,有谁因此身故,姜云,你就要背上她的命。”
“待何时你习惯于背负旁人的性命,才算是大雍的太子妃。”
姜云的话顿在喉咙里,她意识到自己错会了明燎之意,明燎之言也深而缓地坠入她心底。
她不习惯的不是生死,而是无辜之人因她而死。
在明燎锐利的眼神中,姜云深深阖目:“谢殿下指点。”
明燎倒有些不以为然,最近对他道谢的人未免太多,然而……他半倚在坐上,忽然笑出了声:“你道襄王为何谢孤?”
姜云答道:“您给了他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
此事与明澜绝无关系,但他现身护国寺,却也显得颇为唐突。虽然明燎不曾将行程公之于众,但也没有刻意隐瞒。知太子会于近日拜访妙空大师,诸王与百官本该避嫌。
遵从太子之命,保护涉事之人,安安静静地等皇帝传召,于襄王而言,算是最好的选择。
明燎低嗤道:“他在谢孤,给了他推脱婚事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