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天寒。
悬了几日的明月被阴云遮蔽,雪子簌簌而落,像老天爷踢翻了盆栽,倒下盆中装饰用的洁白海沙。
和城外最南端的运河码头上,几艘货船停靠江边。
雪子落在货船的油布棚上,滴里搭拉的声音在江面上遥遥飘远。
搬运工喘着白气,喊着号子,将一箱箱油布棚下的货物搬到码头上。
天色已然不早,路上行人不多,都在匆匆往家里赶。
街上一男子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蓑衣腰间微微耸起,里面像是顶了什么东西。
斗笠压得很低,看不清面貌,雪子打在斗笠表面的干竹条上,啪嗒作响。
他走到码头上,微微推开斗笠,驻足往边上的玄龟大船里望了望。
斗笠下面是柳无忧那张稚气刚脱又英俊非凡的脸。
只是此刻这张脸上多了两撇滑稽的小胡子。
玄龟大船上灯火通明,里面麻衣青年神情严肃,人来人往,简直说得上是三步一人十步一岗。
柳无忧大致点了点,少说有百来号人。
而且这百来号人腰间都挂着斧子,没有一个善茬。
柳无忧眉头紧锁,这人站的也太密集了,把所有能潜行的路都挡死了。
而光明正大冲进去砍死肖秩虎,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看来这事儿还得再谋划一下。
他柳无忧强是强,但也没有以一敌百的实力。
“刘老三,哝没吃饭啊,一个箱子搬这么久!章大,轻点嘞!货弄坏了哝赔得起码?
大家夫手脚都麻利点,搬完同阿拉结工钱,早点回去抱自家的婆娘哦。”
码头上,一中年胖子操着一口带有吴语特色的官话,在搬运工中间来回穿梭。
他走两步就要大喘几口气,时不时要拿脖子上挂着的汗巾擦满脑门的汗。
“王工头,这下雪天的你出这么多汗,越来越虚了嘛。”一个年轻的搬运工卸下肩上的货物,走过中年胖子身边,调笑道。
“去去去,哝管阿拉虚伐啦,就是虚也是哝屋里头婆娘整的。”
王工头佯装要给他一脚,搬运工笑嘻嘻地跑到船上,回身指了指码头角落里蓑衣男子。
“王工头,那儿来了个人,估计是来找活的哦。”
“小喇叭,哝管这么宽啊,哝是工头是伐啦?还不好好去把货卸了。”
王工头笑骂了一句,往蓑衣男子方向走去。
柳无忧见有人过来,斗笠轻轻下压,左手下意识搭在了蓑衣下的凸起处。
“小夫子(小伙子),寻生活啊?”
王工头人还没走到,又短又胖的手用力招了招,示意柳无忧过去。
柳无忧斗笠下的眉头微锁,稍一思索,他便迎了过去。
“是啊,刚来和城,听人说这边能挣力气钱,我就想着过来看看。”
“哈哈哈,哝可就来对地方咯。”
柳无忧走到王工头边上,一只满是汗水的胖手熟络地搭在了他肩上。
“阿拉同哝讲啊,整个和城,卖力气最好的,就是阿拉漕运帮的码头嘞。活讲来是多,但给得钱更多啊。只要肯卖力气,两三年讨个老婆,小意思的啦。”
王工头捏了捏柳无忧的手臂,脸上不由惊喜连连。
“小夫子有点强壮的嘛,蛮好的,是个搬货的好手。这样,今日生活是没的了,明日赶早过来,阿拉一箱货给哝这个数。”
说着,王工头伸出三根指头。
“那先谢谢王工头了。”柳无忧假装露出了无比惊喜的表情,热情地握住了王工头的手,“对了,王工头。那艘乌龟一样的船是怎么回事啊?大晚上怎么这么多人走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