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浩学先是诧异了一下,接着板起脸来,极为严肃地呵斥道:“好端端的大门你不走,爬什么墙头?你可知,君子不可为之事有三。不可窥伺他人、不可抢掠偷盗、不可出言无状。这爬墙入内与擅闯府邸偷盗无异,视为贼。”他晃了晃手中的戒尺,重重打在凌薇的膝盖之处。
凌薇吃疼地“嘶”了一声,吓得倒退几步,忙摆着手道:“恩师且慢,我这可是为了您着想。”
没想到这老头都快花甲之年,打人的手劲还如此之大,简直就是童年阴影啊。
“又有什么歪理邪说?”
“千真万确!您看,我是投敌卖国的傀儡王爷,万民唾弃的无能草包,而您是受人敬仰的一代学者,名满天下。若是被人知道我出现在您的府邸,可不得毁了您的名声嘛。”
“荒谬!”李浩学又叱了一声,接着道:“老夫活了大半辈子,从不在乎什么名声。三年前便说过,老夫没把你当成皇子,只当是我门下的普通学子。一日为师便是终身为父,这李府的大门永远为你敞着。你想来便来,翻什么墙?”
他如何不知凌薇的顾虑,但嘴巴长在别人身上,这些名声于他来说更是不值一提。
凌薇闻言,眼角和鼻头突然有些泛酸,却笑出了声,“满朝文武对我避之不及,前朝旧臣对我憎恶厌弃,只有夫子的大门永远为我敞着。就连卫先生他……”她忽然止了话头。
李浩学叹息一声,劝慰她道:“卫先生思想顽固,未必就是真的怪你,只是过不了自己心头那一关。这些事暂且抛下,今日天热,别站在此处了,去内堂喝茶。”
凌薇刚涌上来的泪意被冲散得无影无踪,点头道了声好,正要抬脚,朱红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只见撕了人皮面具的音离施施然从门外踱步进来。
“你……我……”凌薇指了指音离,又转头指向刚才翻进来的墙头,一时怔愣在原地。
“殿下请恕罪!属下觉得……爬墙一事有违君子之道,更违背李夫子的教导,是以选择从正门而入。”音离走至近前,正儿八经地解释了一番,又恭敬地朝李浩学行礼,“学生见过夫子。”
“好好好!!!”李浩学捋着自己长长的胡须,一连道了三声“好”,嘴巴笑得都快合不拢嘴,显然对音离这个学生极为满意,心道不愧是曾在国子监处处拔得头筹的好孩子。
凌薇真担心李浩学把牙给笑掉,不过这老头也不容易,活了大半年就教出音离这么一个让他称心满意的学生。
“阿微,你要多向音离学习。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往后你再敢爬墙,老夫便将你的腿打断!”
凌薇心中仍有阴影,忙点头称是,好不容易才哄着李浩学进了内堂。
李浩学一生未曾娶妻,不喜奢华之物,连衣食住行都崇尚简朴,是以内堂除了桌椅和墙上几幅字画,再无其他。
“恩师,请上座。”凌薇扶着李浩学到上首落座,自己则和音离相对坐于下首。
府中女婢很快就奉上了茶,默默放于三人右手边,又默默躬身离去。端的是款款玉步、仪态万方,想来皆归功于李浩学这个名师的教导。
这李老头,既严于律己,又严苛待人,尤其是对待门下的学生。
“这是上回我托音离带给您的云雾茶?”凌薇一手端起手边的瓷盏托,另一手掀开茶盖,轻轻撇去茶沫,将玉瓷茶杯放到鼻尖闻了闻,茶香袅袅,清香四溢。
可不正是苑南茶盐司今年新上贡的江州云雾茶。
苑南四州十五城,除却苦寒之地望州,江州、柳州、晋州皆盛产丝绸茶盐等物,其中尤以江州云雾茶为最,价值连城,历来为宫中御用茶叶。另外,江州三城又地处各国交界处,云雾茶便成了北凌和诸国通商互市的主要货物之一。
“不错,正是江州云雾茶。你如今……倒是学会了闻香识茶。”李浩学轻轻品了一口茗,又将手中玉瓷茶杯放下,捋着胡须赞道。
北凌国奉行君子之道,除却君子六艺,这茶道亦是大学问。若论茶道,这品茶、煮茶、鉴茶三者缺一不可。莫说皇室子女,便是寻常的书香世家也要通晓此道的。
“夫子莫忘了,我是江陵城最最玩世不恭的富贵公子,也是最最穷奢极欲的败家王爷。旁的虽不会,这吃穿用度方面,可算是深谙其道呢。”
“……是世俗的偏见,亦是世人的误解。我们行走于世间,难免有无可奈何之事,纵然竭尽全力也无法更改。你自小识微见远,在大是大非上总归无甚差错的。”李浩学看向凌薇,目光坚定地道。
凌薇自然明白李浩学言下之意,只不过……
“三年前,先生曾说过我没有错,如今想再问一遍同样的问题,先生是否依然觉得我没有错?”凌薇眼神灼灼,只想追寻一个答案。
李浩学叹息一声,反问道:“亡国之战,投敌开城,你可曾悔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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