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巫沧闭了数月有余的双眼缓缓睁开了，她悠悠坐起身，轻启朱唇“什么面子，我巴不得你生吞了他才好呢。”说完她柔色看向肜朔躺在她腿上的尸体，尸体没有半分的腐坏，这当然是得益于巫沧周身磅礴的神力所护。只见他眉目清朗，同活着的时候没有半分不同，巫沧久久地看了他最后一眼，像是要牢牢记住他的样子。

她终于还是将他揽入自己怀中，让肜朔在自己怀里化为灿灿金芒，这些金芒汇聚在巫沧的眉心，落成一颗小小的红斑。

蜚张开眼看了巫沧一眼，心气不顺地哼了一声，“这下可好了，瞧这宝相庄严的，更像是尊菩萨了，你可还记得，你修习的却不是人家佛门之法。”

巫沧朝它缓步走过去，周身气息像是变了很多，又像是丝毫没变，蜚深知成神之人的强大本就不可度量，便不再纠结，只不放心地问了句“你，你这是真的成了？”

“嗯。”

巫沧的回答简单明了，肯定的答案让蜚陷入狂喜之中。

“那还等什么，走啊，咱们这就去上界！”蜚的语气忍不住地飞扬起来了，眼看逃离在即，它已经忘了它有多久没有如此激动过了。

巫沧看了它一眼“走吧。”

她回答的声音淡然而从容，仿佛又回到了当初那个无忧无惧不嗔不喜的巫沧了，蜚清楚地记得，他们初识那一天，巫沧给它留下的印象就是如此。

可这些年，她的执念，她的牵挂太多了，她与生而来的责任和坚持指引着她，走向该走的未来。

她于是做不了自己。

可如今，这一切都可以放下了，她本该随肜宿而去，可成神的事实断送了这个她心中早已为自己而准备好的唯一归途。

这样也好。

从此以后，她不再是谁的神巫，不再是谁的依靠，她将只是她自己，她将成为一尊神，将只为自己而活。

或许，这才是她本来的模样。作为这世上最身不由己的人类，最终成为一尊自由的神明显然更适合她。

她生来冷漠，待人，待事，向来只辨是非，不分人情。儿时巫沧以为，只有慈悲的人才配被称为神灵，如同她的父亲巫朗那样，但她如今已经可以释怀了，因为如她这般公正不偏颇的人，也可以。

她最终没能成为巫朗，却成为了独一无二的巫沧。

本在一旁打盹的玄鸟这时终于醒了过来，一睁眼便看到巫沧，她欣喜地飞过来绕着巫沧转了好几圈，感受到她身上独属于神的气韵，高兴地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叽叽喳喳叫个没完，都忘了自己早已是可以人言的了。

成神后，巫沧的气质更多了一分温柔，类似于肜宿的那种温柔，就好像是肜宿的灵魂在她身体里与她同生了一样。她摸了摸玄鸟头顶的绒毛，轻声对它说“今后，大知的国运，可都要交给你了。只要你安好，大知上下便不会有恙。但若它当真气数将尽，便不要执着了。我予你眉心留下一枚印记，同你约定，待你修为大成，我会来接你。”

玄鸟的大眼睛眨啊眨，眼中满是离别之情，它知道，她的主人要离开这片天地了，它也知道，主人如此逆天，迟早要走到这一步的。它于是只是通人性地蹭了蹭巫沧的脸，没有说一句多余的话。

巫沧嘴角带上了点笑意，垂下的眼抬上了些，露出了几分闪烁的巫印，下一刻，它们就发现眼前的景色变了样子，定睛一看，原来是回到了宫里，巫沧的住处。

玄鸟满眼的不可思议之色，想当初它自宫里赶到幽陵足足用了一两日，那还是它不眠不休的结果，如今巫沧的神通居然可以让这千万里的距离眨眼间便至，这，就是神吗？

它误会了，其实这是巫沧在住处留下印记的结果。巫术的使用，在巫沧这里，早已是登峰造极的程度了。而如今，这种远距离的传送，对于巫沧巫力的消耗，早已是微乎其微了。

感觉到动静，屋里的山膏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滚了出来，一看是巫沧带着蜚回来，有些高兴又有些畏惧地在那踌躇着。高兴是因为主人回来了，畏惧却是由于蜚也在的原因。

如意被拴在马桩上，见巫沧回来，漂亮的大眼睛里露出欣喜的光芒，但由于马绳的缘故，只是矜持地立在那里。

看得出这些日子有人在精心地照料它们。不必多想，自然是伯夷派的人。

但此次回来，巫沧转瞬便至，没有惊动宫里的任何人，于是待伯夷听到手下人通报的时候，巫沧已然骑着如意带着蜚离开了王宫。

她把玄鸟和山膏留下来，它们还太稚幼，羽翼未丰，巫沧此去上界，前路未卜，难知吉凶。纵使她如今已是无所不知的巫神，也无法轻易得知一个未知的世界里，究竟有什么样的未来在等待着她。

飞升是一个修炼者最终极的追求，但这片土地是一个无名而又荒凉的地方，它曾经有名字，那名字却早已无人得知，湮灭在世上许久了；它曾经也无比地辉煌过，有无数大能从这里崛起，最终飞升到上界，但如今，修炼一途，几近断绝，数万年内无人能够成神；曾经，它有主人，却在某一天，被彻底地抛弃了。

直到巫沧的崛起。

它重新有了名字，有了修行的可能，也有了自己的主人。

这些，凡人们无需知道，但他们从此都将受到巫神巫沧的庇佑，再不比其他世界的人们少得到半分神的恩泽。

这些，都是巫沧带来的改变，是她成神后给这世界带来的馈赠。

巫沧没走出王城多远便翻身下马，去除了如意身上的缰绳，摸了摸它的头，喃喃对它说“你跟了我许多年，如今同我一起走吧。”说完巫沧一挥手，只见如意一声长嘶，身体蓦然凌空了，它的四蹄在空中踏了几步，像是要奔跑起来，几步踏过，却见它的身体越来越长，蹄子也渐渐消失不见了。

定睛一看，哪里还有小马如意，眼前是一只蜿蜒飞腾着的小白龙，浑身雪白，透着股高贵的劲儿，只是身形比起先前看到的那两条小的太多了，这自然是因为它年岁过于稚幼的原因。巫沧用自己的神力硬生生助如意脱去凡体，成功化为龙身。

终年沐浴在巫沧的气息之下，就连如意这般凡马都有了化龙的可能性，蜚又是一阵摇头晃脑地感慨。

如意眼见自己的变化，好一阵不知所措，闹腾了半天才身形变小绕到巫沧的手腕上消停了下来，不仔细看，俨然就像是一只白色的玉镯子，安安静静地待在巫沧的紫苏木镯旁一动不动了。

巫沧看了看自己的手腕，伸手摸了摸那只肜宿送给她的紫苏木镯，安静地像是要化在天地间一样。

这时候，下起雪来。

巫沧抬起头望着那些雪瓣的轨迹，任由雪花落入自己的眼中，那雪一沾染到巫印便化了个彻底，却像是凭空消散了一般。若是寻常人，此时怕是要落下泪来，而巫沧却听之任之，她始终抬着头，瞳中的巫印熠熠生辉，半晌，才缓缓闭上了眼。

再睁开时，巫沧的身形一飞冲天，待人看得仔细时，原来是银凰不知何时已在她脚下了。

巫沧身着那件她穿了半生的银色巫袍，站在银凰背上，纵使她是无喜无忧的巫神，也忍不住心生感慨。想她巫沧这短暂而又漫长的过往，也不是全然没有留下些什么的，这样就够了。

她不知从何处拿出一个木盒，盒子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外面的纹路略繁复微俗气了些。看着这盒子，巫沧嘴角动了动，似乎是笑了一下，那个人的审美向来叫人无话可说，可他那颗心，却总是叫人没法视而不见。

巫沧右手一挥，手中的盒子凭空不见了，她看了看天边的方向，该是到了她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巫沧自顾自喃喃开口，银凰偏头仔细听了听，她好像是在说：

“我说过，我们还会再见的。”

《巫沧》上部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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