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念以为自己听错了,错愕地抬头去瞧他,但见他唇角噙着一丝笑意,知他故意,忍不住嗔怪道:“多大的人了,还说这种话?张嘴。”
江潮生也笑笑,面不改色道:“故意的,就是想让你心疼心疼我。”
舒念一时不知接什么话好,心中又是酸涩又是甜蜜,一抬眼,瞧见他双目炯炯望着自己,心下大囧,抬手舀了足足一大勺药,毫不手软喂进了他嘴里,江潮生来不及反应,洒了几滴,刚要开口,舒念下一勺又已至眼前,他只得赶紧张大嘴,免得流出来。
没几下,一碗药见了底,舒念起身便要走,江潮生急忙叫住她:“晴柔,别走,我就是想闹一下你,别生气好吗?”
说着还要起身,舒念比他动作还快,急忙回身,按住他肩头,将他摁了回去,命令道:“躺好!不准乱动!”
江潮生趁机抬手,一把握住她的手,动作太快,牵扯了肩头的枪伤,疼得龇了下牙,舒念望去,急忙收敛好表情,冲她笑笑,见她面露不悦,喜怒难辨,心头一时紧张,又软下声音来,小声解释着:“你别走,我想看看你。”
舒念没有动,任由江潮生拉着手。
见她没再要走的意思,江潮生这才稍稍安心,左手轻轻捏了下她的手心,轻声道:“这样看着你,拉着你的手,却还是像做梦,我一度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你了。”
枪林弹雨中走来,此时还能真真地见到心上之人,江潮生只觉幸运。
听着他这般小意温柔的话,与从前大不一样,舒念心中悲喜交加,一时喜,觉得自己终究苦尽甘来,换来他这般郑重对待,而不是像从前那样,肆意欺哄,一时悲,念及城破人亡,不免伤怀难忍。
连伟已经告诉过她,袁少文是在逃回来的路上,为了保护江潮生,躲避伏击,在炮弹袭来时,将江潮生护在身下,自己舍身丧命,江潮生自此一直昏迷不醒,直到现在。
江潮生盯着她看了半天,见她像是有什么心事状,话不多,即便自己问什么,也只是简短回答,心中惴惴,拿不定她到底为何这般,便又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舒念霍地抬头,怔愣着没有回答。
江潮生又道:“看你像是有心事的样子。”
舒念低下头去,随手剥起橘子皮,依旧不言语。
江潮生微微叹息着:“你自来就话不多,问你才答几句,现在回想,你同我说话最多的时候,竟然都是在吵架之时,字字如刀,每次从你这里吃了闭门羹之后,我回去都要难受好半天,但下次还是忍不住再去找你,送上门给你数落,有一次少文实在看不过眼去,还问我,是不是贱骨头,非要送上门去让你羞辱。”
听到袁少文的名字,舒念眉心一跳,手中的橘子掉了地,她蹲下捡起,递过去,低声叮嘱:“吃了吧。”
“好。”江潮生听话地张开嘴,舒念将一瓣一瓣橘子喂他,大半个橘子下肚后,江潮生忽然问道:“对了,怎么没看见少文?”
舒念手上一顿,继续喂着,没有出声。
江潮生慢慢地将橘子咽下去,瞧了又瞧她,最后声音放得很轻,虽是问,却没有疑问的语气。
“少文出事了对吗?”
舒念低下头去,不知作何回答。
私心上,她不想此刻告知江潮生袁少文的死讯,于恢复不利,但她也没那么高明,能编出天衣无缝的谎话来骗过去。
只能闭口不言。
江潮生眼眶渐渐通红,手紧紧攥抓床单,手背青筋跳起,呼吸越发急促,像是想坐起来,肩膀有伤使不上力,刚刚抬起半边身子,又重重跌了回去,舒念慌忙上前扶住他,哑着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劝道:“你想开一些,他以往舍命为你,就算是为了他,你也自当好好爱惜自己才是!”
江潮生却不管不顾,想要再次起身,眼睛通红一片,挣扎着要起来,丝毫不顾惜身上的伤口,舒念只能避开他伤口,按住他肩膀,试图劝阻。
“江潮生!你冷静一下,冷静一下!”舒念情急之下不知如何劝慰,只能徒劳喊着。
江潮生如爆炸般低吼:“少文死了!他原就是因为为我挡枪才会受伤,是我拖累了他!是我害了他!我说过一定会救他的!可是!!胥城沦陷了,我的人死了,那么多兵都死了,现在少文也死了,就剩我一个人苟活于世,我还有什么颜面好生躺着?”
他疯魔般想要滚下床去,舒念情急不当心碰到他的伤口,顿时殷红一片,血汩汩外流,手心一片湿热,舒念大惊大急,忽地扑身上前,极力拥住他,将半边身子覆于其上,抱住她的脖颈,忍不住哭了起来:“为了我,江潮生,为了我,好好保重好吗?好好活着,行不行?我原本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却不曾想上天垂怜,你我还能再见面,别让我再伤一次心好吗?”
话未说完,她已泣不成声。
江潮生几欲起身,被舒念紧紧抱住,动弹不得,试了几次后,终于徒劳放弃,双手握拳不住捶着床,低声嘶吼。
他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死去,与同袍共赴九泉,可醒来后发现,他仍旧活着,并且躺在舒念的家中,甚至刚开始他以为是上了天堂,原来神也怜悯他的思念,放流他于此处。
连伟和静水让江潮生确信,他没有死,还活着,并且带着期待见到舒念的念头,将数月以来的疲惫绝望和挣扎暂埋心底,袁少文的死,不过是一个引线,将他即将崩溃的心弦扯断,那些撕裂般战火中的痛苦重新全部涌了上来,将他近乎吞噬殆尽。
他曾无数次地面对战场破败的肢体,和随时倒下的战友时,痛恨地骂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无能为力的恐惧,足以摧毁他,幸而在这种无尽痛楚之中,在黑暗之渊旁,舒念抱住了他,感受到她的害怕和担心,江潮生才真切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察觉到,他还是个活生生的**凡胎。
哭声惊动了连伟和静水,二人急忙冲上来,推门而入却发现舒念抱着江潮生,两人哭作一团。
连伟被触动了心事,回想起这些日子艰难抗战,战场无情,吞噬了无数兄弟的性命,鲜血淋漓,满目疮痍,一路逃回青城,更是千难万险,忍不住悲从中来,悄声退了出去,躲到一旁低声啜泣。
静水没有贸然上前,叹了口气,转身去了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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