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安五年,春。
三年一次的春闱即将来临,此时,都城内都格外的热闹,来自东越其他郡县的有志青年都早早的赶来都城,各方打听春闱的具体事宜。因为今年这场春闱着实不一般,不仅分文试,武试,还增加了内官试,所有读书人都傻眼了,内官还要考核?最主要还不限男女,是整个春闱不限男女,这些读书人更震惊无比,内官试还能理解,这文武试怎么不限男女。
虽然东越上下议论纷纷,宫内宫外都好奇不已,这春闱还是如期到来了。三试试同时进行的,这可愁坏了一群哪个热闹都想看的百姓。武试是在旧公府演武场举行,需凭户籍实名登记才能入内围观,这要求不算难,有钱有时间的人自然早早排队候在外头,登记入内了。这武试的主考官是北相刘之崇以及金刚北军总兵柳江,柳总兵正好回都城述职,郡主便将他打发过来监考了,这对于那些对金刚军心生向往的青年们,无疑是很大的鼓舞,参试的人个个摩拳擦掌,期望能被柳总兵相中。刘之崇抚了抚胡须,看着身侧端坐的柳江,再看看演武台上打了鸡血般的男儿们,心中油然生出一股生气勃勃之感。
而演武场外的旧公府门外,也是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内官试就在正院举行,内官试发布之初,虽再三强调男子不必阉割,但总归还是吓退了很多人,内官试的男性考生大多还是宫中的内侍,只有极少数的宫外的男性报名参加,女性考生倒是很可观,毕竟有机会去宫中做女官,对绝大数女子而言是一种荣耀。内官试没有武试那般精彩,围观的人更多的是来看那些不男不女的太监考生的,甚是稀奇,他们看得热闹,叽叽喳喳,尤其在看到那些太监考生表现不俗,还有那极少数的正常男子被录用,更是深深触动了他们,为未来的内官试打下了烙印。
要说最人声鼎沸的还是要数贡院了,那里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人,贡院门口的空地上,考生们正排队入贡院,那人群后头的人都踮起脚伸长了脖子,往里看,有那因堵了道来迟的考生和书童,怎么也挤不进去,使劲的拍前头堵着的人:“喂,让一让,我家公子是考生,别耽误我家公子入场呀。”喊了好几声,前头才松动了几分,那书童护着他家公子拼命往前挤去,费了好大劲,出示了考生庚帖,才得以进去排队,那书童只能跟到这儿,想出去发现路被堵的严严实实的,只得站在原地,喘着气,看了半天,贡院门口就考生排队入场啊,他们这群人都围着不走干嘛,于是拍了拍旁边的一位大爷:“大爷,你也是来送考的?”
大爷胡子有些凌乱,能挤到最前头,那身体肯定是相当硬朗的,中气十足地回道:“哪呀,我是来看看热闹的,哪成想被挤到了最前头,这不,出不去了,就只得继续在这看热闹咯。哎说不定待会还有女书生呢。老头我活这么久还没见过女书生哪。”
书童挠了挠头,一脸疑惑:“女~书生?!啥意思啊。”
大爷一脸你没见识了吧的样子:“我跟你说啊,刚刚,听说有三个女书生进了贡院呢。”
书童身后的一个大哥插话道:“哎,还是我告诉你吧,这大爷压根没瞧见,我可是真真切切地看着了,是三个女书生,穿着清一色的长衫襦裙,扎着头巾,那可真是好看,就在那儿,排队第一批入了贡院。”
书童惊讶:“你确定是去考试的,不是婢女么?”
“嗨,哪来的婢女,贡院怎可安排婢女,就是女考生,还带着笔墨呢,和那些书生一模一样。”
另一个小哥也插了进来,“你们不知道吧,那三个女书生是清晏书院的,只有那儿有女弟子。”
书童和他家公子来自最北边的角城,对都城不甚熟悉,好不容易赶到都城,连休息都没好好休息过,便到了开考的日子,所以对都城的事情一概不知,更别说清晏书院这种只有都城才有的新鲜事物了,“清晏书院?没听过。”
小哥话匣一开:“你哪里人啊,清晏书院都不知道,那可是咱们郡主亲自设立的,大概有俩年了吧,里头只收女娃,最主要的是费用全包呀,吃穿不愁,整个都城为此疯魔好久呢,家里有女娃的都恨不得能送进去,只是郡主管的严,得考试,哎,就说那西相家的嫡小姐都没能进的去,回家哭了好久呢。西相老爷为此还舔着脸求了郡主,被郡主好一通斥责。面子里子都丢光了。”
小哥说的尽兴,没瞧见前头正在排队的队伍中有个人身形一僵,朝声音的来处横了一眼,小哥莫名觉得后背发紧,聊八卦的声音也不知不觉小了许多。
书童被他们七嘴八舌的科普了一通,听得是头昏脑涨,大致意思是了解了,都城有个书院,只收女学生,然后今日有女学生来赶考了。自己公子最是推崇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要是知道自己居然和女子同科,怕得有的郁闷了。书童学着公子平时的样子摇了摇头,认命地站在那儿,等公子吧。
清晏书院,都御灵的初衷其实是善堂,流民虽被整顿了,但同样留下了很多无亲无故的孤儿,便设立了一个清河堂,收拢了那些孤儿,加以培养,说不定还能有有用之才。原本这清河堂,她也没精力多管。
只是那次从东城郊外回程的路上,心绪烦乱时,正好经过了清河堂,听到里头传来郎朗的读书声,是三字经,听着那一声声人之初性本善,都御灵心中的戾气消散了不少,便悄悄走了进去,围观了一会,幼儿启蒙的样子,看着那些小孩子摇头晃脑的念着,颇有趣味。堂里端坐着念书的都是小男孩,女娃娃们都聚在了后院编花绳嬉笑打闹,都御灵本没觉得如何,只是转身之际,身后的卫凌揪出了一个小女娃,那个小女娃鬼鬼祟祟地躲在墙角,不知在干什么。
小女娃被卫凌凶神恶煞的样子吓懵了,哭都忘了哭,只呆呆地被拎着,像只小鹌鹑,这样子倒是逗笑了都御灵,“卫凌,放下她,。”
小女娃落了地,眼睛傻傻地盯着都御灵,满是星星眼。
都御灵难得觉得小孩子可爱,便蹲了下来,和她平视:“小屁孩,你叫什么??”
小女娃大概是被她的气质所骗,只觉得见到了仙女姐姐:“仙女姐姐,我叫冬儿。”
“冬儿,嗯,还不错的名字,躲这儿干嘛?”
冬儿低着头,踢着脚尖:“冬儿在学三字经,可张婆婆说我不必学,让我去玩去。但冬儿还是觉得三字经更好玩。”
“三字经好玩??哪里好玩?”都御灵失笑,居然有不想玩的小孩。
“能读书识字,就是好玩。冬儿羡慕。”小女娃眼眶瞬间红了。
都御灵有些惊讶,“那你会学会了么?”
小女娃点点头,“我会,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噼里啪啦,小女娃张口就来了一段,后头,都御灵都不太熟,小女娃的声音盖过了里头的声音,清脆专注,都御灵发现这个小女娃在背书的时候,完全没了刚刚的羞涩和扭捏,像个小学究。
“偷学了多久?”
“刚刚听到刘夫子念了一遍。”
都御灵惊奇:“然后你就记住了?”
小女娃被吓了一跳,以为说错了什么,扭着手指小声说道:“是。”
都御灵若有所思,这个难道是传说中的过耳不忘?读书的料?
思索间,后头正在洗衣裳的张婆婆听到动静,赶了过来,见几个杀气十足的男子站在院子里,吓了一跳,“几位哥儿,来做什么?这儿可是郡主亲设的清河堂。”
卫凌几人没理会她,一言不发,张婆婆走近了才瞧见,正中间还蹲着一位姑娘,天人之姿,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张婆婆轻声说道:“额,这位姑娘,有何事?冬儿,快过来,别冲撞了贵人。”
冬儿很听张婆婆的话,乖乖地跑回了她身边,都御灵站了起来,看着这个张婆婆衣角水渍弥漫,大概是洗衣裳溅的,这个小小的院子,虽有些破旧,却被收拾的极为干净整齐,颇有些样子,再看那冬儿对张婆婆十分依赖,看得出这张婆婆倒是真心爱护这些孩子的。清河堂本是随手之举,并无过多精力关注,没想到这些人倒是用心,也是难能可贵。
“张~婆婆,你做的很好!”都御灵没头没尾的来了这么一句,又朝冬儿道:“冬儿,三字经好好学。”便转身走了,张婆婆愣在当场,冬儿仿佛得了什么认可,蹦蹦跳跳地去了堂屋。
张婆婆呆了一会,想起后院的一堆衣服,啊呀了一声,便跑了回去,继续洗衣服去了,只是在洗衣服的当中,忽然灵光一闪,那姑娘该不会是。。。张婆婆手中的衣服啪嗒掉在了地上。
后来,清河堂来了一批工匠,将院子修缮一新,再后来,隔壁的院子也被划归清河堂,配了一个老夫子,正式命名为清晏书院,张婆婆也被擢升为清晏书院的掌事嬷嬷,隶属宫中,领俸禄,清晏书院的人员都能隶属宫中,这下子,又吸引了不少附近的妇人前来应聘,书院的规模便就这样一点点的扩大了,再然后,清晏书院的顾思冬7岁便熟背四书,通读五经,一举成名,清晏书院一下子出了名,加上郡主的加持,不少官宦人家主动将家中小女娃送来清晏书院读书习字,虽说拍马屁的目的更多一些,倒也间接地打开了清晏书院的名声。
那三个女书生,倒也不是清晏书院的弟子,她们是书院的女夫子,皆是家道中落的书香世家的姑娘,各有各的辛酸,都恰好被张嬷嬷施救免遭劫难,便就此成了清晏书院的一员,这三个姑娘的确腹有诗书,才情不俗,都御灵听闻后,便召见了她们,一番交流之后,便有了今日贡院前的那一幕。
庆安五年的这场春闱,改革的有些突兀,过程也有些奇特,东越上下都大为惊奇,引为谈资,尤其是在会试结果公布后,沸沸扬扬足足议论了一个月,才渐渐冷却。
那时候的东越百姓,只当看了场奇特的热闹,却并没有去想这些在东越以外堪称惊世骇俗的事,他们为何并不觉得抵触,甚至春闱后,引发了一场春闱热,东越全国上下都掀起了一场跟风,家里出了一个清晏书院的女学生,足够一家子嘚瑟许久;还有更多的人打听着内官考核的内容,摩拳擦掌,期待着下一次春闱;军中更是不必细说,金刚军的建制本就高效全面,武试的激励对于军中人而言是锦上添花的事情而已,对于那些还不曾入伍的男儿更是意义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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