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长久正式回振元集团上班。一进总部大楼,老郝就淹没在不绝于耳的嘁嘁喳喳和触目皆是的指手画脚当中,但他已毫不介意,他反复告诫自己:等云儿情绪平复就马上和她谈离开的事。凌云已然习惯了有老郝朝夕相伴的生活,还以雷霆之势开除了两名对此说三道四的业务员。老郝委婉劝阻,可凌云执意不肯息事宁人,她不许老郝一味委曲求全,当然还有让公司上下都逐渐习惯甚至默认她俩关系的意思。
哀莫大于心死。白秀丽看着死里逃生的丈夫重蹈前辙,明白再多的劝解也已于事无补。想想十几年来相随相携的夫妻情谊,秀丽的内心世界泪雨滂沱:是自己人老珠黄、色衰爱弛了吗?还是因为长久有着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志向?的确,以长久的才学和能力,如今不说功成名就,至少也应小有所成了,然而来临海一晃十几年,他如浮萍任水、落叶随风,只混得两手空空、一肚子酒精。他太渴望成功、太需要成功、太应该成功了,可李家这青云之力真的能让他善始善终、如愿以偿吗?自己又当如何自处呢?秀丽一边心灰意懒一边又不禁对丈夫挂肚牵肠!
下班回家,秀丽还是会烹饪香甜可口的饭菜和粥品给老郝滋补身体,只是她的唠叨埋怨越来越少,夜来再也没有以往那种水乳交融的愉悦。乏味的夫妻生活让老郝既压抑又焦躁,他尽力烘托着气氛,但即使秀丽装作陶醉的面容能骗得了他,木偶般的身体也骗不了他。老郝心沉深海无计可施,他时刻提醒自己:秀丽才是你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伴侣,和凌云的事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拖延了。然则生计奈何?云儿又奈何呢?老郝陷入深深的郁结悔恨里,如果当初不带着复仇的快意算计凌云,不放任自己陷入情网,不明推暗就地去振元,也就不会有今天的苦恼了。因果循环,这就是报应啊!
午后,郝长久和凌云在套间里休息。凌云感觉到老郝伤愈归来后情绪的变化:他已不像当初刚来公司时那么意得志满,也不再没完没了地在自己身上撒欢儿。一场车祸、一桩命案,白云苍狗的世事变幻对于他不只是身体摧残,更是心理冲击和精神纠葛。于志平走了,我怎么办,他妻子怎么办?这些万虑千思难以周全的情爱命题折磨着我,肯定更煎熬着他。
手机铃声惊醒昏昏欲睡的郝长久,是个陌生号码,老郝稍作踟躇后接听。“喂!你好,哪位?”老郝懒懒地询问着。
“您好!请问是郝长久郝哥吗?”一个似曾相识的女性声音,“我是吴立业,您今晚有时间吗?”她并没卖关子。
“朱丽叶?哦不,对不起,吴经理!”意想不到的人打来意想不到的电话,老郝有些凌乱,“你有什么事吗?”
“我要走了,大家相识一场,想跟您道个别,今晚、蓝色海洋酒吧,可以吗?”“朱丽叶”直接发出了邀请。
“那好吧,晚上见!”老郝稍作思忖还是答应下来,于志平的事,也许从“朱丽叶”那里能听到更多细节。不知为何,老郝没有回避云儿,云儿也心有灵犀地装作睡着了不曾听到。
月色朦胧,老郝如期赴约。好长时间没来蓝色海洋酒吧了,但见一众忘却流年的绿女红男依然纵情地潇洒快活着。走进约好的包间,“朱丽叶”已在等候了。
“多谢郝哥赏光,请坐!”她还是那么的谦逊热情、落落大方,为老郝倒上一杯白兰地,老郝脑海突然间闪过在尽头那个包间里与凌云把酒望月、倾诉衷肠的剪影,一时感慨万千。
“郝哥,我要离开临海了。谢谢你多年来对我们姐弟的照应!”吴立业直抒别情,笑容里满是对这个城市的眷恋不舍。
“好好的为什么要走?你走了吴兄弟怎么办?……你的生意怎么办?”她直来直去,老郝也没绕山绕水,他险些问出茉莉和那些“花儿”怎么办,可这种气氛下聊起这个不免尴尬,他也不想被“朱丽叶”贻笑成情种。况且茉莉她们不过是欲望都市里的候鸟,到哪里都少不了一碗饭吃。
“现在到处严打,红玫瑰是做不下去了!”吴立业拿烟敬老郝,老郝没接,她自己点燃一支吞云吐雾起来。“唉!人穷志短、马瘦毛长!贫穷折磨得于志平焦头烂额,慢慢变得既矛盾又偏执。他渴望出人头地,却又不肯脚踏实地,总妄想着一夜暴富。我早劝他正经做生意,咱们又不缺资源是吧,钱可以慢慢挣,不要牵扯那些歪门邪道的事情,可他就是不听,搞得红玫瑰窝娼聚赌、乌烟瘴气,这次严打肯定难以幸免了!”
“至于我那弟弟,嗨!还不是跟我混饭吃!”吴立业继续慢条斯理地牢骚着。老郝听凌云说,于志平他们那个案子已经了结:郑海仁被判三年有期徒刑,缓期两年执行,经此一劫销声匿迹了。四真堂被暂时取缔了部分药品生产销售的准入资格,好在有振元扶持,章元成不愁东山再起。贾存亮被处以罚金,他在销售方面不算行家也是老手,被章总大骂一顿,降职留用了。吴幸福在案件里本就不算什么,工作方面可就没那么幸运了,本来章总已准备辞退他,既然“朱丽叶”要带他离开,章总也就乐得好聚好散,无须撕破脸皮了。
她浅饮低酌,不时感慨着:“你和李总的事对于志平刺激挺大,其实他很可怜,他深爱着李总,爱的自卑懦弱。在他眼里,我和‘小米儿’不过是过客,或者说……是工具!”说着她双眼就升起浓得化不开的哀怨。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同是浮萍过客,吴立业对于志平还是动了真情的,只是这份真情注定要随于志平扭曲的悲剧人生殉葬。置身烟火人间,又有谁不是这样:一边冷眼漠视着难能可贵的拥有,一边却苦苦追寻着遥不可及的奢求。而阶级、贫富如红尘枷锁使这些苦苦挣扎的生灵注定了来是一声叹息、去也是一声叹息。感情如此,事业如此,人这一生的悲辛际遇皆是如此。于志平与吴立业、自己与秀丽、凌云,无论富贵穷通,谁不是心安理得地被爱着,又痛苦彷徨地爱着;谁不是一边不想活了,一边却努力活着!郝长久告别吴立业,一路边走边喟然长叹着。
无论怎么感慨唏嘘,别管怎么反思追问,生活终究还得继续。耿耿于自责、犹豫在去留中的老郝依然做着行政助理。这份工作他已得心应手,与凌云的感情却若即若离地不似当初了。凌云当然有所察觉,她将无尽的失意深埋心底,不让老郝感到一丝为难。
中午,睡意阑珊的老郝不忍搅了美人清梦,就轻轻抽出揽着她娇躯的胳膊,自己先回了办公室。老郝迷迷糊糊打开那扇暗门正欲进去时,却发现公司秘书何琳在这里,她正翻腾着老郝的资料柜,见老郝提前归来,显得非常惊慌尴尬。老郝强抑怒火尽量斯文着:“何秘书有何贵干,需要我帮忙吗?”“不用了,郝总!嗯,有一份……一份文案不知落在哪位老总那里,我来找找顺便帮您整理一下资料!”何琳前言不搭后语,一席话满是破绽。老郝和凌云传阅的文案都是销售部门上报备份过的,何须再来这里寻找。她装模作样地翻动两下,借口没有找到就赶忙走了。
何琳来此究竟意欲何为?郝长久满腹疑云地打开资料柜,翻动着里面为数不多的文件夹、资料盒等,在一个工艺摆件下面的镂空处,发现了一枚无线针孔摄像头。这就开始监视老子了!怒不可遏的老郝拿起那个摆件就要回去找凌云,可难为云儿有意义吗?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是谁的旨意。难道让他们父女为此反目吗?再则,自己这不伦不类的尴尬身份、窘迫境地本没有必要去寻根究底嘛。老郝一时气沮,低头搭脑地将那摆件放回了原处。
扬汤止沸不若釜底抽薪,还是走吧!老郝去意已决,这次无论如何也要走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