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戏班坐船抵达一个叫埠头镇的演出地点。镇上一李姓宗族为庆贺重新修建的祠堂落成,聘请戏班到场,以增添热烈喜庆之气氛。
船泊在埠头镇泥湾渡头,陆秉南指挥众人与主家派来的后生们抬着道具衣柜箱等物件上岸,搬到那屋梁上悬着大红绸布的新竣工的李氏宗祠里,宗祠门前空地上临时搭建起一个竹木架高台,通宵大戏将在这里上演。
林宗平眼看人们上下穿梭在船只与宗祠之间忙得不可开交,便打算借机开溜,正当他准备闪人之时,“阿平,你过来一下!”
是班主高声招呼他。
林宗平只好走过去,“班主有什么吩咐?”
“阿六叔偶感暑热身体不适,我留他在船上歇息,你没有演出,那些衣柜箱杂物箱就由你临时负责看管,这事我已经跟你师傅通了气。演出时人多忙乱,届时再劳烦你检查下登台人员的衣着打扮,我们戏行有句话:宁穿破莫穿错呀,切记。”
“班主放心,我记住啦。”林宗平应承道。
陆秉南拍拍他的肩膀又道,“你偷师那件事武生祥的处置是对的,不过我希望你不要放在心里,事情已经过去,今后引以为戒就行,你为人聪明好学,将来势必有走红之日。”
陆秉南说罢忙碌别的事情去了,少年人呆呆地立在原地。如果说在这戏班还有一丝人间温情的话,陆氏父女无疑就是这送温暖之人。
想到即将跟他们不辞而别,林宗平心里不由得涌起些许愧疚之意。
下午饭前,演出准备工作大致完毕,箱笼道具摆放到位,戏台布置也基本妥当。埠头镇李姓是个大族,族人知道有戏班演出助兴,已经将祠堂空地前的高台围了一圈。
棚面人员归位就坐,鼓乐弦琴拉开了前奏,“正本”大戏随即上演,很快博得观众阵阵喝彩声。
林宗平到处溜了一圈,他发现戏班所有人都忙碌着各自手头的活儿,根本无暇留意自己这个游手好闲的人——此时正是离开的好时机。
他正要溜出存放衣柜杂物箱的祠堂偏室,忽听有人喊道,“开饭啦开饭啦——”
几名厨工打扮的族人捧着一个个大碗大碟盛满丰盛菜肴饭食的木托盘走进祠堂正殿,将托盘搁在八仙桌上。有五香酱鹅、烧猪肉、姜葱蒸鲩鱼、豉油鸡等,都是些乡村风味十足的菜肴,也是祠堂落成举行的千人入伙宴的大盆菜。
身穿戏服尚未上妆的大口根吆喝道,“不用登台的先过来吃饭,吃饱妆身准备接替‘正本’演‘出头’。”
一些正在试戏服的“出头戏”演员闻言纷纷围到八仙桌附近,林宗平也感觉到饥肠辘辘,从船靠岸到现在,他也跟着忙碌了半天,水米未进。
何必空着肚子离开,吃饱再走不迟。
主意打定,林宗平也凑到八仙桌旁,端起一副碗筷,盛满饭菜,捡一处角落长凳坐下狼吞虎咽吃起来。
“唔该借个位置。”有人轻轻踢他一下,抬头一看,身穿素白对襟衫,一头乌黑青丝垂到腰间的陆英亭亭玉立在跟前,手里也捧着一只装满饭菜的大海碗。
“那边坐得舒服。”林宗平用手里的筷子指点一下不远处摆放着的一排靠背椅子说道。
“喜欢这里清静。”陆英耸耸略嫌削瘦的双肩说道。
林宗平只好往边上挪了挪,腾空一个位置出来,陆英一只手摁在他肩上,挨着他坐下。
“俺赵呐——云,肩头上放下了千斤重担,俺说道要保得主公过江去,俺就得保住主公安然回还,今日里甘露寺看新郎,又并非是交锋打仗,为什么两廊之上,埋伏了许多刀和枪,俺就将此事对主公来讲呀….”
祠堂外戏台传来一把有点刻意做作的霸腔及一阵观众发出的鼓掌声。
陆英轻轻冷哼道,“你听,陈风头一回当正印上场,演得真卖力呀,只可惜他的声线与他的功架子相比较始终偏弱,真是什么样的师傅教出什么样的徒弟。”
若是以往有人在自己面前贬低师傅武生祥,林宗平总要争辩几句,如今他去意已定,加上说话的是陆英,林宗平就不置可否地继续吃饭。
陆英将碗筷放下,从怀里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半导体收音机,揿下开关旋动着选台,一阵杂音中传出一把嘹亮清越的嗓子,唱的正是粤曲《卖荔枝》:
“身外是张花红被,轻纱薄锦玉团儿,入口甘美,齿颊留香世上稀….”
“听听,人家红线女唱的才叫有味道哩。”陆英将小收音机放在长凳中间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