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武生祥召集一帮后生小辈在空地上练功”跳藤条”。武生祥端一把椅子坐在那里,手执一根藤条,令后生们从他面前一一跳跃而过,当后生助跑分腿跳起时,武生祥藤条一挥,从三尺许的高度上扫过,谁要是低于这个高度,就要挨藤条。乡镇民间戏班训练艺人的方法很多都传承自传统旧习,严苛程度有时不亚于几十年前。
后生们照往日老规矩围着他站成一个圆圈,车轮转反反复复从他跟前跳跃而过不敢停歇,直至中午为止。八月早晨,虽有凉风吹拂,但晒着炽烈的阳光,来来回回地腾跃跑动,不一会儿工夫,十几个后生一个个热得大汗淋漓累得气喘吁吁。车轮般的队列转了十几二十圈,就开始不断有人脚胫上挨了藤条。啪啪的鞭打声以及哎哟哎哟的痛叫声不时传入耳中。
“不许停下来偷懒,快跳!”武生祥大声喝令道。
啪,“啊哟”
啪,“啊哟”
转眼工夫,队列又转了十来个圈,日头快到中天了。林宗平脚胫处已挨了十下八下藤鞭,火辣辣地疼痛,又跳了两圈,他发觉不太对路,明明自己跃过规定的高度,依旧要挨鞭子,分明与别人不一样。
他心里不服,又不敢问缘由,只好跳起更高躲避藤鞭,即便是这样,依然还是挨了几下。他内心无比愤怒,戏班的规矩,师傅无论怎样做都是对的,徒弟小辈无权责问,否则只会招来更重的责罚还要斟茶认错。
跳完藤条,在师傅带领下,又在空地上练习戏台基本程式动作,如拉山、云手、车身、小跳、起单脚、走圆台、跳大架等等,好不容易到了中午时分,武生祥摆摆手示意停下,吩咐累得腰都直不起来的后生们回去歇息。
“阿平你留一下。”武生祥说道。
“师傅。”
“你又另找人教练气发声,可有此事?”武生祥冷冷问道。
林宗平点点头,他估计准是陈风师兄背后告了自己一状。
“你要记住,你的老师是何友根!说实在,我倒没什么,但我不能保证别人心里会不会有想法。”武生祥抻着脸说道。
“师傅我只不过想….”
“不用再说,以后做什么事情都要三思后行。”武生祥一转身背着手走了。
望着师傅的背影,林宗平明白自己今天为什么多挨几下藤鞭。
他郁闷地躺在自己铺上,午休时间,到处一片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林宗平却睡不着。他实在不明白自己跟花旦英讨教一下有何过错,难道师兄妹之间切磋交流也不行吗?
外面风吹树梢及小鸟鸣啭声使得他慢慢冷静了下来。
看来流浪戏班这碗饭真的不似想象中那么好吃,戏班虽小却形同一个江湖,规矩森严礼数多多,稍有不慎犯下规条动辄罚练功禁饭食,低声下气斟茶认错,一点做人的尊严都没有。
前天,他就曾亲眼目睹两位后生艺人因一点小事发生斗殴而被罚的情形。听说解放前的戏班凡莺哥鼻之间打架者,皆不问是非曲折,先由长辈师傅将两人各打屁股若干板子,然后问清缘由,再将理亏一方追责若干板子。现在不兴体罚,但戏班有权扣发薪酬开除艺人,要想豁免就得自我掌嘴,打到师傅喊停为止,其实就是一种变相体罚。最终那两个后生将自己的脸抽得猪头一般。
自己出门原是投亲寻父的,如今却绊在这里做戏子,算是怎么回事呢?
林宗平烦恼地一个翻身坐起身来,茫然四顾,屋里到处是横七竖八酣睡的师兄弟们,他穿上鞋子溜出门,打算到河边透透气。
屋前一条宽阔的河流,两岸是绿油油的河滩田垄及泥砖茅舍,几头水牛自由自在地啃食青草。林宗平用力做了个深呼吸,信步向不远处的小树林走去。
俗话说得好,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人一旦离开家乡,就像落叶浮萍随处飘散贱如蝼蚁呵….
林宗平正在感叹,隐隐听到树林里传来两个人说话的声音:
“那钟南光在抗金战场上是个骁勇的英雄,你这个亮相可以停留时间长一些,增加一个抖腿动作,这样….唔,看上去更有几分轩昂气度。”
“锵锵锵锵锵锵锵得锵,是这样吗,师叔?”
“嗯,动作再大些夸张点,脚面要绷直。”
….
林宗平好奇地迈步向前,探头探脑朝树林里望去,只见戏班长辈何友根正在给陈风开小灶,纠正他表演上的一些细节。
陈风将由二帮升正印,接下来会有不少登台机会,故此陈风私底下请何师叔给自己加码辅导,务求来个开门红,坐稳小武头把交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