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英瞟他一下,“你问这做什么?”
“我们不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嘛。”
“唔,我刚过了十七岁生日。”
“真的,”林宗平壮起胆子拍一下陆英的肩膀说,“这么说,我们又是同一年份的呀。”
陆英似乎有点不太习惯被人拍肩膀,本能地缩了一缩身子。
“阿英,我没有任何兄弟姐妹,如果能有你这样一个妹妹就好啦。”林宗平道。
陆英俊俏的脸上飞快掠过一丝红云,却摇摇头,“不好。”
“为什么?”林宗平有点扫兴地问道。
“不为什么,”陆英话锋一转说,“阿平我问你,你生平最大的愿望或者说梦想是什么?”
林宗平说,“当然是找到我爹咯。”
“除了那个还有吗?”
林宗平挠挠头皮,忽然反问,“那你呢,是不是希望走红成为一个家喻户晓的大明星?”
陆英叹口气,“这种民间戏班只能混口饭吃罢啦,比不得大城市专业剧团的演员有前途,过几年我就要嫁人的。”
林宗平有点酸酸地说,“希望你能够钓个金龟婿当上有钱的阔太咯。”
陆英说,“当阔太只怕也要看人脸色做人哩,这年头老公要是大把钱十有八九会是花心萝卜。”
“那你想怎样?”
陆英凝望着远方天际残留的晚霞说,“我希望靠自己努力闯下一片天地,积攒一份家业,有一套自己的住宅,最好是二层小楼前后带花园那种,关起门来其乐融融,还有用不完的钱,雇请一两个佣人打理家务,然后我自己掌管钱财,老公规规矩矩安分守己,儿女双全幸福美满。当然咯得闲的时候,我还可以唱唱粤曲养养花草。”
“那样的话,你非要当上女强人不可啦。”林宗平立刻摹仿戏剧腔调说道,“姑娘真乃巾帼不让须眉,小生佩服,佩服至极呀——”
陆英扑哧一笑道,“看来你还是适合演打打杀杀的小武行当,你这念白太难听啦。”
林宗平继续拿腔捏调道,“从今往后我一定改掉这乡音,姑娘尽管放心——”
陆英一翘兰花指,操起一口圆润的旦腔念道,“你这个南音杂陈的哥哥,实在是笑煞奴家了——”
“可恼也——你你你休得将人看扁!”林宗平来了个舞台亮相定势。陆英也随即摆了个刀马旦架势,与他形成均势。
“喂,你们在这里干什么?”一声大喊打断了俩人之间的戏耍,定睛看去,陈风站在不远处朝他们挥手。
“陈风师兄,我正向阿英讨教唱戏窍门哩。”林宗平收起笑容答道。
“你学的是武生行当,阿英唱的是旦角,有什么好讨教的?快回去睡觉,明日还要早起晨练!”陈风摆出一副师兄架子教训道。
“哼,别理他,他们几个一到了大埠头就喝酒胡闹甚至乱搞女人,有什么资格教训人。”陆英气哼哼低声道。
林宗平一想:自己新近拜师入行,还是不要轻易得罪同门师兄为好,“阿英,天色也不早啦,还是以后再聊吧。”
刚回到屋里,陈风皮笑肉不笑地道,“阿平,你才来几天,就跟花旦英混熟啦。”
林宗平觉察到陈风语气里带着几分酸意,“师兄,人家之前就曾帮过我,如今又好心教我练声纠正发音,难道不好?”
陈风不置可否地耸耸肩,上床睡觉去了。陈风中学毕业去佛山工厂打了几年工,为了一个女工跟管工打架斗殴被开除,之后做小生意失败才投奔戏班,他自恃有社会经验很看不起别人,认为在戏班自己是鹤立鸡群,他甚至觉得林宗平和周灿是一路货色,千方百计想讨好女人却没有什么资本。不久后,他才后悔自己看走了眼。
不知为什么,林宗平这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脑海里反复回响着陆英谈论梦想的一番话。梦想对于这个十七岁少年有点遥远有点奢侈,如果说有的话。从小到大他的梦想就是能吃饱饭,一家三口能团圆。可如今母亲已经离开自己,父亲生死不明,他几乎就是一无所有,还有资格还有本钱梦想美好的将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