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东部的平坦地区海拔均在千米以下，这三成面积的地域，却拥挤着省内八成的城市。而接壤青藏高原的西北地区与靠近云贵高原的西南地区，则是地广人稀，一片山峦叠嶂的景象。

我们沿着京昆高速由成都继续向西南开进。此去通往滇川交界六百公里的路程中，将分别经过雅安、西昌、攀枝花三座城市。

驶出成都市区后，天空仍是灰蒙蒙的，这让我证实了空气中遮挡视线的是雾，而不是霾。公路两旁种满了成荫的绿树，树木长得高大浓密，且品种极多，向过路人炫耀着西南的水土有多么滋润。汽车在这两排绿色的围墙里奔驰，任凭我如何努力，也看不清墙外的风景。这就是平原的特征，坦荡到令人心疼，哪怕是一排树也能遮住望眼。

直到经过青龙场，路旁的绿树便再也遮不住身后的景色，连绵的邛崃山脉把汽车揽入怀中。路旁的山坡上，总会冒出一两根不安分的竹子，努力地压低腰肢往公路上空垂下，为过路的司机增添一丝驾驶中的趣味。

这群山之后，隐藏着一座安逸的小县城，叫做蒲江。蒲江是成都、眉山、雅安三市的交汇处，也是315川藏线的襟喉要塞。高速公路绕县城而过，透过车窗就能远观到城区的全貌。一条条笔直的马路把城区切割成成一块块方正的形状，让人看得心情好不舒畅。同样绕城而过的蒲江河安静地流淌着，它怀中的县城衬在薄雾中像是一个安睡的孩童，紧紧贴在母亲的手臂上呼吸。

蒲江西南的不远处，是青衣江脚下的雨城雅安，当年的西康省会。雅安降雨量极为丰富，每年约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下雨，因此孕育出丰富的森林资源。境内涵盖冰川、雪原、森林、河谷各种地形，还是历史上茶马古道的起点所在。城区两侧的大山险峻孤傲，整座城市只得沿着青衣江河谷中的平地分布。可惜京昆高速避开了绝大部分市区，只在城西短暂交错，除了能看到路旁几块“大熊猫之乡”的广告牌以外，我们无缘一睹它的真容。

一路驶向西南，天气终于转晴。山峰在阳光下露出影子，把路面弄的斑驳起来。行至汉源境内时，双眼猛地被右前方闪闪发亮的水面刺得睁不开来，我们来到了大渡河畔。河岸上恰好有一处服务区，我选择在这里停靠休息。为了不浪费山水美景，服务区里建有一座观景台，很是贴心。一家人便在此处扶着栏杆聆听大渡河的心跳，徜徉在“大渡桥横铁锁寒”的回响中，尽管泸定桥并不在这里。

服务区前方，公路与大渡河在山谷中并行了几公里的路程。京昆高速的这一段全部修建于河面之上。结实的桥墩把公路高高举起，贴着东侧的悬崖向前蜿蜒。整个山谷全部浸泡在河水中，没留下任何滩涂。两边的山峰巍峨陡峭，坡面几近垂直角度。

行驶在这里，犹如在水面上翱翔，让人很难不心生澎湃。这澎湃，一是源于山峰像是被人从中劈开一样的鬼斧神工；二是惊叹于脚下异想天开的修路搭桥设计。

汽车继续前进，很快驶入凉山州境内。不得不说，京昆高速是川滇交通生命线，正是这条公路孤独地将身旁的凉山和千里之外的攀枝花与成都城市群连接起来。

不知不觉中，耳畔传来了飞机掠空的破风声。抬头向车窗外望去，前方确有一架架飞机在低空巡航，起起落落，显得很是热闹。据公路上的指示牌显示，此处是青山机场，我们已经进入了安宁河畔的西昌境内。

安宁河在大小凉山之间冲刷出一片平坦的河谷，形成了四川境内的第二大平原，西昌便是这平原上的一颗明珠。

作为凉山彝族自治州的首府，西昌街头处处充满浓厚的民族色彩。每年八月份都会举办的热闹非凡的火把节，吸引着众多游人前来一睹风采。这里气候温暖、日照充裕、雨量丰沛，成就了西昌“中国洋葱之乡”、“中国花木之乡”的美誉。

许多航天爱好者对西昌并不陌生，因为这里坐落着国内第二座卫星发射基地。为此，京昆高速旁还修筑有一座高大的火箭雕塑，向往来的车辆展示着航天城的荣耀。这也是一家人一路走来路过的第二座航天城，第一座是远在肃北的酒泉。看来，我们与航天的确是缘分匪浅。

西昌向南，公路两侧的安宁河谷中，竖满了高耸的风力发电机，一路绵延数十公里，看上去尤为壮观。昔日贫穷落后的凉山地区，如今已是四川的新能源重镇。这是中国的首个高山峡谷风电场。与大西北辽阔的戈壁滩相比，这里的山谷属于低风速区，因此眼前的风电场是在克服了重重技术困难才落成的。

坐在后座上的玉米，此刻来了精神，欢快地指着窗外的风电机说是大风车。孩童眼中的世界自然是其乐无穷，不过这一架架风电机确实自成一景，像是破土而出的威武天兵，排成阵列守护着苍茫的大山，为广袤山区中的千家万户送去光明与温暖。

高速公路在河谷中与安宁河缠绕交织了两百公里，像是一对依依不舍的情侣，一直等到安宁河在米易县注入雅砻江，才算真正告别。汽车驶入米易境内时，太阳早已落下山头。我借着昏暗的天色向车窗外张望，发现山坡上成林的小树开满了银色的花朵，那是我从未见过的花色，煞是奇特。

夜色一步一步走来，眼前的山丘逐渐褪去翠绿的外衣，变成黑压压的庞然巨物，遮住来自身后市镇的微弱灯光。公路上汽车的数量骤减，透过后视镜再也无法看到来自后方车灯的光亮。我们孤独地行驶在京昆高速上，望着汽车探照灯无力穿透的深邃黑夜，内心期盼着早些抵达攀枝花。

晚上九点，我们终于驶离高速公路。跨过金沙江大桥后，便来到这座国内唯一以花命名的城市。

攀枝花是国家三线建设的典范。昔年在国家的号召下，十余万建设者来到这里垦荒，把原本金沙江畔的一个小村落修筑成全国重要的钢铁工业基地。这里起初被称作渡口市，而后因为漫山遍野的木棉花（又叫攀枝花）才更改为现在的名字。

这座城市依山而建，汽车驶入市区以后，便开始沿着弯曲的公路不断上坡下坡。我们根据导航的提示抵达终点，在附近找寻良久，却迟迟未发现酒店的踪迹。重新打开地图，这才发现我们走错了路，目的地尚在二十公里以外。

既来之，则安之。已经长途跋涉了一天，自然也不在乎多上半个小时的路程。我们重新开往酒店，却愕然发现公路两侧的房屋越来越少，汽车仿佛正在远离市区。

原来，我们方才所在的是攀枝花市的东区，而预定的酒店位于西区。这座城市很有意思，东区与西区并未挤在一起，而是由一条十公里长的公路串连起来。这条连通两区的弄弄坪路迂回曲折，沿途不是荒野就是工厂。不知是否看错，我好像还在公路的一个弯道处，有幸见到某个厂区在修建火箭的场景。

通过漫长的凉风坳隧道，攀枝花西区的模样千呼万唤始出来。与贵为城市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的东区相比，西区看起来并没有那么繁华璀璨。这里曾是攀枝花市煤炭、电力产业的工业中心，近年来得益于产业政策调整，也已经变成了一片环境优美、适宜居住的沃土。

我们下榻的酒店在一栋新落成的大楼里，楼下的广场上是一片热闹的夜市。这让钟爱夜市的白菜惊喜不已。进入房间，还没等放好行李，一家人便被她领下楼来。

广场上，夜市摊主气定神闲地操持着手中的生计，时时不忘与往来的客户寒暄，一口流利的西南官话让人倍感亲切。两碗冰粉、几串烤肉，就算是慰劳过路人一天舟车劳顿的夜宵了。闲坐在这里，凉爽的晚风把头上的彩灯吹得婀娜舞动，空气中飘来的阵阵香气挠得人睁不开眼睛。眼前的惬意，给这座攀西大裂谷中生长出的城市赋予了一种魔力，一种让人来了便不舍离去的魔力。

回到客房，随手翻起茶几上摆放的当地推介杂志。杂志的主标题叫作“康养胜地阳光花城”，这是当地政府在为城市转型做出努力。

的确，作为整个四川唯一的亚热带水果基地，攀枝花春秋相连，全年无冬，是足以媲美大理与昆明的又一座春城。它利用气候上的天然便利经营康养产业，自然会比开矿挖井发展得更为长远。现如今的每年冬天，不仅是许多四川人选择在这里越冬，还有来自北方地区许多人口在此置业度假。

不觉中，夜已深沉。我起身掩上门窗，房间里顷刻静了下来。一家人就此安然睡去，怀揣着对彩云之南的期许进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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