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宫廷之内波诡云谲,远在千里之外的边境却是一片风清朗月之景象,战事初告捷,乌桓人眼见捞不到便宜反而损兵折将,迅速撤军,边境之上仅剩下些扫尾战场的事,几位将官也从野外扎营搬到城内的衙门居住,三进的院子不怎么大,里外三层的围着北周的军队,大昭的几位将官住偏房,北周的将官住靠近花园的前院正房。
湛逢清提着灯笼跨过宅院,敲了敲还亮着灯宇文笙的房门。
“可是出了什么事?”宇文笙披着一袭披风打开门,关切道。
“我的金面将军安心,边境依然太平无事,不要过分紧张,”说罢停了一下,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我在帝都的人为我抵了些消息,我们进去说。”
“好。”宇文笙将他迎进去,关上门窗,与他对坐在榻上的炕桌前。
“江后因着帝都宫内流言不断,与晟云帝提了接你回去的事,和我预测的一样,晟云帝即使再千般不愿,万般不肯,牵扯到皇家颜面,便不得不妥协了,且不说一位皇帝任由自己的皇子流落在外受他国保护,由他国任用,凭着你过人的才华能力,他也不愿让你为我大昭效力。”湛逢清分析道。
“这倒是,他向来如此的,颜面比什么都重要。”宇文笙讥讽道,转念一想,摆了摆手:“不过,父皇不会即刻招我回去,若等诏书送达,随护卫队启程,还要再等些时日。”
“当然,”湛逢清一脸了然:“他是至高无上的帝王,当然要慢一些,向你表示君父的骄傲、高贵的姿态,总要晾你一些时日,再接你回去。”
“这只是其一,帝都中风云漩涡再起,他定是要处理完才接我回去。”宇文笙摇摇头,卖关子不继续说下去。
“我们向来严肃沉稳的宇文将军也学会卖关子了?快讲。”湛逢清好奇起来。
“我们虽身在边境,可也是北周的疆土,帝都的一些消息多多少少也会从前来递送文书的官吏口中传出来些,毕竟军营枯燥,来个官吏说说帝都新鲜事,没几日便全军都传遍。前几日听说,原本位列众臣末位的楚荒突然被父皇任命为凤阁言官,从四品。”
“只是一个官员调任,没有什么好值得推敲的吧。”湛逢清没听懂他想表示什么。
“若是平常调任,自然不会从遥远的帝都传到我们这边境称为谈资,凤阁一向由戚家众臣戚馼掌管,担任中书令,手下官员皆是其学生门客,颇有自成一党的架势,虽然戚家向来行事谨慎,低调沉稳,却依旧有官员不断上书反应戚家势力过大,威胁君权。这整个凤阁只有一人不服戚馼,也具备与之分庭抗礼的实力,这便是中书侍郎左伯侜,他出身将门,一家皆死于当年的夺位之战,父皇生性刻薄寡恩又多疑,却从不怀疑他的忠心,视他为心腹,当年将他放在凤阁副职之位,名为辅佐,实为掣肘,从一开始,父皇便不愿戚家一家独大,掌握凤阁。只是前些年倚重戚家,因此左伯侜也只是暗中监察其有无逾越之举而已,近些年,父皇年纪渐长,宠爱的皇子年幼,戚家却蒸蒸日上,三兄弟年轻有为,行政,军务,监察全部收归囊中,这般的权倾朝野,即使再忠心耿耿,我那多疑的父皇也不会再容得下他。派遣楚荒到左伯侜的门下为官,后续可能还有动作,即使没有动了除去戚家的心思,最起码也是在进行敲打与进一步制衡。“
湛逢清眼神猛地一跳,接话道:“这不是与当年晟云帝刚即位,着手铲除前朝老臣如出一辙么?”
宇文笙剑眉微微颤动,缓缓点头,略带些疑惑的看着湛逢清问:“父皇刚即位之时,我刚被遣送至大昭,跟着随身老奴仰人鼻息的生存,自是顾不上国中大事,待稍稍懂些事了,再去关注,隔相隔千里,也问不出什么,听湛兄的话,似是知道些什么。”
湛逢清缓缓道来:“当时我与你一样也是年纪尚小,是教我读书的先生,教授君臣之道时讲与我听的,先生早些年作为白衣客卿,游历山川,被几个中原大国请去讲学,晟云帝驱逐老臣时闹得惊天动地,师傅自然有所耳闻。”
“传闻是几位老臣挟制刚刚即位的父皇,父皇为维护君权,问罪驱逐。”
湛逢清掩饰不住的露出一丝鄙夷之色,轻笑一声:“这样的说法,你可相信?”
“不知,”宇文笙眉宇之间略带失落,“年幼便外出为质,除了他的多疑寡恩,其他的并不了解。”
湛逢清自然懂他的意思,伸手放在他肩上捏了捏,继续“先帝为继承人留下的三位元老重臣,执掌三省的王景良王大人,为人忠诚,年轻时跟随先帝南征北战,收服周遭不愿臣服的小国,才奠定了今日北周的疆土,为政期间虽然广收学生,却从未结党营私,王大人心怀天下,除了御学馆对贵族子弟教学授课,还广开学馆,招收贫门子弟,彼时天下具有才学之人皆向往北周朝堂;十六位大将军慕容忠,忠勇有嘉,先帝继位第五年,广裕王举兵某反,因封地靠近帝都,一时锐不可当,剑指帝都,眼看城门失守,江山易主,是慕容忠将军亲自带一队亲兵,奋勇拼杀,趁敌军惊惧之时抓住战机,一举夺回城池,解了帝都之围,若是没有慕容忠将军,如今那高位之上坐着的就不知是何人了;那御史台张德霖张大人,数十年如一日执掌监察权,才有了先帝一朝廉洁清明的好名声,这样的治世能臣,怎么可能是结党营私,觊觎军权之人,若是奸佞,先帝怎么会特意留给选好的继承人。”
“师出有名,凡事总要有个名头。”宇文笙想到湛逢清为自己谋划如何回归故国的事,心里有些苦涩,他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放远,愣愣的出神。
湛逢清懂他的沉默,懂他的失神,端起茶杯一小口一小口的品着口中的热茶,安安静静的等他重新把思绪放回来,毕竟眼前的这位质子,未来前路坎坷坦荡不计其数,能够安生的享受斗沙片刻安宁时日的时候,过一个时辰,便少一个时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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