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难民的人群渐渐远去，小英问道：“我们走左边吗？”

姬不灭看了看眼前的道路，岔路是由一座山头分开的，虽然山头并不巍峨，却也荆棘密布。姬不灭带头迈出了脚步，小英只得跟上。

走了没有多远，便听见前面哭声震天，一片悲凉的声音。两人小心翼翼地靠近，又是一群难民，他们抱头痛哭，畏缩在山脚下，有些还受了很重的伤，鲜血淋漓。

两人走过去询问道：“前边出了什么事？为何大家在这里哭？”

一位妇人停止哭泣，望着他们说道：“我们是南唐人，今年南唐大旱，井水干涸，就连淮河也可以行人。我们没有活路了，便一起逃荒出来，南唐不顾我们的死活，不发粮食救济，还派军队追赶阻挡。”

妇人又开始哭泣起来，她指着山的那头，继续说道：“就在山的那边，濠州和寿州的追兵正在与后周的边关部队开战，无论胜败我们这些饥民的人头也是一份功劳。我们是好不容易翻山逃过来的，几百饥民就剩我们这些了。”

小英回头看了看姬不灭，却发现他的目光投在了远处，清澈的眼神只是在不经意间闪过一丝哀伤。他坐下来双手抱住自己的肩膀，将身体斜靠在树上。“我们都会死，对吗？”

小英不知道他又开始胡想些什么，只是自己心里也很难过。“你可不许胡想，你阿爹可是希望你活着！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她在姬不灭身边坐下，轻轻将他的头揽进怀里，抚摸着他如墨的发丝。

“你不用想着那些事情，那只是我阿爹随便说说的。你这么漂亮，一定会找个好人家。”姬不灭低下头去，将泪水压进眼眶里。“我是一个没用的人，很难活到那一天。”

“别想这些，我答应你阿爹的事情，我一辈子都会记得！”小英语气开始缓和下来，她仿佛陷入了回忆里。“如果不是你阿爹，我和我爹或许已经死了，虽然我爹离开了，但是我还在。我既然答应你阿爹，等你长大了就做你的妻子，那我就一定会做到！”

旁边的老妇人插进话来。“他这么小，如果没有人照顾很难活得下去。你倒是可以活下去，我听说那些军士不杀可以生养孩子的姑娘，你这么漂亮或许会给一些长官做奴隶，将来说不定会被看上，就再也不用担心生死了，活着比什么都强。”

“我们苏家儿女不做奴隶，谁的奴隶都不做！”小英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是倾尽了所有的力量。

老妇人疑惑地看着她，像看一个怪物一样，她实在想不明白自己的一些实在话，竟然引起小女孩这么激烈的反应，她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姬不灭猛地抬头，他竖起耳朵仔细地听，脸色越来越凝重，他拉起小英的手向着山上跑去。两人在山腰刚刚站住脚，便看见大队的后周骑兵向着岔路口溃退过来。那些想要去南唐的难民呼喊着奔逃，来不及闪避的人群被战马肆意地踩踏，骑兵过后，跟着的步卒便开始屠戮人群，将他们的脑袋割下，拴在腰间。

溃军并没有向这边撤退，大难不死的难民便向着左边的道路躲了过来，与南唐的饥民合在了一起，悲怆的哭泣声响彻整个山谷。

姬不灭指着山脚问道：“他们有什么不一样吗？”

小英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问，仔细地看着山脚下的老百姓。“都一样啊。”

“是啊！都一样，穿着一样的衣服！说着同样的话！写着同样的字！”姬不灭回头看着小英的眼睛。“可是他们却都想着，将钢刀刺进对方的心脏！这是为什么？”

小英低头望着眼前的小男孩，发现他的目光中仿佛有一团烈焰在燃烧，她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自己不明白，也不想去明白。她只知道，这个男孩的阿爹在妻子生产的时候，凭着一把方口长刀，冒死救下了自己和自己的父亲，而自己已经答应嫁给他的儿子，那她就应该信守承诺。

南唐的追兵出现在了远处，鲜艳的旌旗遮天蔽日，他们一部分去追杀后周的溃兵，另一队向着这边冲过来。

难民们慌作一团，纷纷向着山上躲避。箭簇破开空气的声音充斥在四周，一支羽箭贴着姬不灭的鼻尖划过，刺进身后的树干，箭尾还在嗡嗡的颤响。

树木并不茂密，阻挡不了骑兵的突进。难民拥挤着向上攀爬，不一会儿便冲到了姬不灭和小英的身前。

两人急忙牵手向着高处跑去，惊慌的人群蜂拥而至，他们像是无头的苍蝇一样拼命的奔跑。羽箭刺穿树木发出的嗡颤之声，就像一根无形的皮鞭，驱赶着他们不顾一切的奔走。

终于，姬不灭与小英被惊慌的人群冲散。骑兵从中间突进人群，将难民分隔开来，拔刀的声音就像鬼混的呼叫。

姬不灭被人群推搡着前进，箭簇不停地刺进身边的树干，身后不停的有人倒下，痛苦的哀嚎声越来越近。姬家村的一幕又在眼前重演，姬不灭怒吼着甩开步子，耳边的风声掩盖了一切。

骑兵们并没有追赶他，他还太小，他的头颅冒充不了敌军，没有人会在这个年纪参加军队。

姬不灭不敢回头看，他明白自己一旦回头，就会像阿爹一样，被人砍掉脑袋。终于，他跑不动了，心脏似乎卡在喉咙里，他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身体顺着坡度翻滚下来，停止在了草丛中。

他大口地呼吸，身上到处都痛，他慢慢爬起来，看了一眼四周，他又跑回了三岔口前面遇见难民的地方。

刚才还在追杀后周溃军的南唐骑兵撤了回来，脸上的惊恐格外明显。姬不灭将身体伏进草丛，隆隆的马蹄声似乎要将大地踏破。

等外面安静下来，姬不灭拍掉身上的灰尘，从草丛中站了起来，他返回路边，看着三岔口陷入了沉思。

战马的响鼻声从身后传了过来，姬不灭一回头，便看见一名身披重甲的骑兵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一杆鲜红的大纛后面，漫天的旌旗随风飘扬。

一支整齐的骑兵部队肃立在他的身后，锃亮的胸甲宛如一面面镜子。姬不灭静静地看着那个骑兵将领，他不再害怕，他认出了那是后周的旗帜，他也感觉到了那名骑兵将领眼中的善意。

那首领还很年轻，二十出头的样子，他对着姬不灭一笑，露出好看的牙齿。“你不用害怕，我曹彬从不滥杀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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