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冽眸光幽深,落在那步摇之上。
有心为难下步步紧逼,却不想对方一记四两拨千斤,便轻易破解。
就好比见雀张罗间已将猛兽诱近陷阱,可紧要关头,那兽却怎么也不踏进去。
她心里清楚,那日茶楼相约,名曰品评相邀,意却在揽贤纳士。且他贵为皇子,招揽之下,若她推拒,只消随便寻个由头或下些绊子,便能令她就范。
自知弗如远甚,索性,便将顺从改为了交易,变被动为主动。
赫连冽忍不住笑了,这丫头,心眼儿刁的很。
静了片刻,班楚心便见那只宽大手掌轻轻抬起,接过了自己手中的步摇。
不知为何,心里还是隐隐松了口气。
“许诺一事可大可小,三小姐可想清了?”赫连冽信手捏着那步摇,轻声笑问。
班楚心了然这话中的深意,无非在说,权在我手,哪怕我让你去杀人,你也说不得一个不字。
“我相信殿下的为人。”班楚心轻轻一笑,“亦相信殿下的判断。”
赫连冽微微抬起眸子,看着她。
“楚心在内不过是一不受喜的庶女,于外又无任何可倚势力,殿下若觉得楚心有踔绝之能,那也是对楚心的一种抬见呢。”
赫连冽原本含笑的神色不由得僵了一瞬,心中暗想,这话,倒真是有种市井里泼皮无赖的感觉。
“三小姐策无遗算。”
步摇的钗柄隐隐生凉,光华似碧,被通亮的烛火一照,便有明晃的流光一闪掠过。
赫连冽幽幽笑道:“班家如此轻视,当真是眼内无珠。”
那步摇被重新置于案上,赫连冽靠在椅上,眸中那股似笑非笑的意味更加深明。
无洛站在边上,目光依旧落在那步摇上,“她此举究竟意欲为何呢?”
赫连冽闻言扬了眉,看他一眼。
“她费心思布了这个局,可到头来,不就是班家与皇家结了门亲,还为她那个本不喜的姐姐博了个神女的美名,于她自己,并无任何好处啊。”
赫连冽淡淡一笑,不由摇头,“你看不透,那是因为只注目于表面。”
“这世上有一种东西,它无形,无神,无态,却可胜过任何一种陵劲淬砺的兵器。”
墨色渐深,似乎有皎月清浅的光色照了进来,映着赫连冽的脸庞有些缕不易辨明的幽幽暗影。他静静一笑,道:“舌上有龙泉,杀人不见血。你且看吧,这紫禁城中的谣言,可是传的很快的。”
......
赐婚的旨意一下,宫里并王爷府便抓紧张罗了起来。连带着哲妃处亦是热闹不已,一众妃嫔纷纷登门告贺,生怕晚了他人一步招至话头。
内务府行文择了皇历,以为辛未月,丁卯日这日极好,乃是炉中火义成日,宜嫁娶,庆赐,覃恩等,作为皇子的亲迎日,是再好不过的了。
皇帝成年的皇子们皆未娶正妻,如今赫连睿这还是头一份,乃是皇家极大的喜事,故而内务府不敢懈怠,承办细节之处,无不恪尽奢华。
吉时一到,便见赫连睿身着一袭蟒袍喜服,下骑一匹清峻胡马,出现在了班府门前。他此刻端坐马背之上,神色空漠而肃然。总不见燕尔新婚该有的喜悦。
有小丫鬟好奇的凑上前来观看,暗叹皇家果然好手笔。亲迎的队伍足有上百人,前列仪仗由内务府总管,护军参领导护,后面随行抬着全堂嫁妆的内监宫女们。那嫁礼也是颇有分量,足足六十四抬,每一抬皆是异宝奇珍,价值不菲,直由班府门口排出两三条街去。
有内监将喜轿陈于中堂,引福晋出阁。不多时,便见有随侍女官伏侍魏楚清走了出来。眼见新娘子出现,原本凑趣儿瞧热闹的丫鬟小厮们就更耐不住了,直在主子身后悄悄抬眼瞅着。班楚心房里有名年纪尚小的丫鬟,平日里就喜热闹,这会儿子便哄着班楚心要去前瞧瞧。
前面有老夫人,班冠文并大夫人等人迎立,班楚心到底没有靠近,只是站在人群后静静看着随侍女官引了魏楚清出去。此刻见魏楚清头顶凤冠,外着霞帔,迤逦拖地的金绣鸳鸯嫁衣,火红的炙热。
魏楚清面相多随了母亲,颇有几分灵秀,眉眼圆润,钟灵毓秀,其实很有姿色。而早起装饰,由着丫鬟们傅粉施朱,那细腻的脂粉抹在面上扑饰匀净,必也是极美的。但那眉目如画的面容,此刻却由锦盖牢牢覆着,那四角垂下的穗子随着魏楚清的脚步尤自晃动,但幅度极小,好似有千斤重量一般,仿佛只有这样,才盖的住她心里的哀哀欲绝。
班楚心依稀记起过去读过的一句诗。那日无眠卧在床,伊人出嫁喜车长。
魏楚清昨夜想来亦是无眠的,只这无眠,却是半分嫁与萧郎,凤凰台上,长生风月的喜悦也无。
正尤自暗暗想着,忽觉身后处有人身凑上来,班楚心转首,却见是三夫人浅笑盈盈走过来。
“今日这么热闹,心儿不上前去看看吗?”
班楚心唇角微微一勾,“大夫人正忙着熙熙融融的做给众人看呢,我又何必凑上一脚,惹的人嫌呢。”
三夫人淡淡笑之,随即抬眸望向府门处,语色清冷,幽幽道:“大夫人今日很开心呢。”
班楚心闻言也投去视线,只见大夫人伫立在人群中,眉欢眼笑,真可谓满面春风。
定定看了良久,只见班楚心微勾了勾唇角,淡淡道:“夫物盛而衰,乐极则悲。只怕很快,我们这位大夫人就笑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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