篍景此话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但顾青青与赵允诚两人都清楚，他没有编一出谎话的必要。

“我知道两位未必信我的话。”篍景道：“我也确实没有证据。不过，我所说的，没有一句虚言。”

这时候，顾青青问了：“并非不相信，只是既然是有心之人设局，就连时任钦差都被瞒了过去，先生如何知道这件事？”

“因为，夏榕的儿子，就是我亲手从堤坝中一点一点地扒出来的啊。”似乎想到了什么，篍景眸光骤沉，语气幽幽。

顾青青秀眉轻蹙，这已经是篍景第二次提到夏榕之子。二十五年前，八岁……如今应当三十三岁。三十三岁……又让篍景言语之中如此关切……她的视线越过篍景，落到他身后的床榻之上。

篍景注意到她的目光，侧首看向床榻：“没错，阿年就是夏榕的儿子，夏年。当年，那帮人为了将罪名栽赃到夏榕身上，就绑了阿年，将夏榕引到脏银藏匿之处。夏榕一无所知，被顺着线索前来勘察的钦差卫队人赃并获，投入监中。随后，各种证据纷纷出现，贪墨案大白。当然，这其中最有力的证据自然还是要数伊川流民的指证。”

伊川流民……

“是十三巷的流民？”

“自然是他们。倘若不是他们，夏榕也不会那么快被定罪。”一声嗤笑响起，篍景缓缓回首，语气中带着说不出的嘲讽和寒意：“一边是眼前衣衫褴褛哀声恸哭请求怜悯的子民百姓，一边是贪财害民的奸邪小令。纵然是圣明天子，也终究难逃人之常情，一纸圣令传下，从速严办。脏银被追回，夏榕被斩首示众，人人拍手称快。只可惜，所谓的伊川流民不过是一群披着羊皮的豺狼。哀痛和可怜都是他们用来骗取同情，顺利逃脱罪名的伪装。”

此话一出，顾青青与赵允诚两人皆惊。要知道当时聚集南都的伊川流民将近千人，能聚集号令上千人做局，这样的人该有多么可怕？他们背后的能量又该有多么巨大？以太祖的英明，怎么可能察觉不出这股力量？

篍景自然知道这有多么不可思议，然而事实就是如此。

“我不知道他们是具体如何操作的，但据我所知，真正的伊川流民早就淹没在河滩里了。整个丰州，在朝廷发谕之前，几乎看不到流民。直到谕令昭告后，城中才渐渐开始出现流民。”

赵允诚神色冷肃，难怪向来公正的张阁老都未能发现任何问题……倘若所有这些流民都是与背后真正的贪墨者同流之人，又有谁能分辨得出？而且，谁又能想的到，竟然有人会因为十万两的赈灾银设下这样一个天大的局？

太过疯狂，也太过费力。除非……他们想要隐瞒的，不止贪墨赈灾银……不过，这些恐怕不是篍景所能解答的了。

赵允诚压下心中疑虑，问出另一个盘桓已久的问题：“我想这并非夏年要杀十三巷之人的真正原因。”

如果他有心报仇，完全可以一开始就把饲养蛊虫的宿主全都选在十三巷内即可。十三巷向来排外，第一起和第二起案件如果不是后来连环案频发，倒查追踪，大理寺也不会得知。用十三巷的人来养蛊，既可以报仇，又可以降低被发现的风险。但他却没有选择这样做，那就说明，他一开始并没有这个打算。

“王爷敏锐。”篍景苦笑：“这当然不是他杀人的真正原因，只能算是一个诱因。如果他没有被控制，他绝不会做这样的事。”

“被控制？他也中了傀儡蛊？”

“不是傀儡蛊。”篍景道：“圣器在他手中，没有蛊能够寄生在他身上。”

不是傀儡蛊？那会是什么？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等我察觉到的时候，他已经心智大变。我追到南都，发现他已经犯下无可挽回的错事。我试图阻止他，最终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走进深渊。”篍景叹息：“我所知道的，就这么多了。两位还有什么想问的？”

“先生可知夏年手下控制的凤凰石家之人？”顾青青思索片刻后，问道。

篍景摇头，道：“不知。不过，凤凰石家自有驱蛊避蛊手段，轻易不会中蛊。如果是石家之人中蛊，只怕背后另有隐情。”

顾青青点头，又道：“我记得那夜阿岚引我们去找蛊虫所在之地，阿岚先将我们引到了长公主府，随后又将我们引到皇宫外。我知道先生后来是故意将我们引开，但我想问问先生，那晚我们去公主府的时候，那里到底是否有蛊虫？”

“有。”篍景没有多做解释，随后又补充道：“不仅是那晚，在之前阿岚曾在那里多次发现过蛊虫的踪迹。而且并非是有人中蛊，应该只是阿年去过。”

“先生的意思是，夏年曾经多次去过公主府？”

“正是。”篍景道：“我猜测，他可能与公主府之人有所联系。毕竟他一个人没有办法在陌生的南都做下这么多事。”

“我明白了，多谢先生。”问到此处，最想知道的问题已经有了答案。夏年确实与公主府有联系，屠杀十三巷之人则是在旧怨的诱使下失控杀人。至于篍景不得不杀他的原因，则是他已经心智大变，铸下大错，无可挽回。

“姑娘客气了。将事情告知二位，也是为了我自己。”

顾青青看向他，只见他面色怅然，缓缓开口道：“阿年他是个好孩子，是我害了他一生……我命不久矣，已经没有机会去找到控制阿年的人，替他报仇。现在，二位得知事情原委，想必不会放过那幕后操纵之人。等到凶手伏诛的那一天，或许，我也能有面目去见一见阿年。然后告诉他，他一直都是那个很善良很善良的傻孩子……从头到尾，他都没有真心想要害人……”

殷红的血液涌出五窍，清瘦的身体轰然倒下。顾青青与赵允诚两人快速上前，只见篍景的眸光已经涣散，他望着虚空，低声喃喃：“我看到那朵珠花，就知道了……阿年，我错了……我不该骗你……你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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