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的廊桥终于到了尽头，顾青青最后看了一眼为她掀起珠帘的少年，微微行了个谢礼，取下幕篱，交给一侧等候的侍女，走进厢房。江风徐来，吹起波澜几许。

那一刻，她仿佛听到了命运的转轮重新开始转动的声音。只是这一次，她不再沉沦，她要用尽一切握住它。

在内侍的通报声中，顾青青再一次踏入这个命运的分岔口。她穿过一道道帘，华美的摆设在她身侧一一掠过。斜倚在窗边的人影渐渐清晰，一张绝美的容颜缓缓露出。

即使已经年过三十，这位宠冠六宫、亦是大晋六皇子瑞亲王赵允诚生母的月贵妃，姿容犹若少女。肤若凝脂，身条纤细，只是唇色微白，眉间轻蹙，似乎总有愁绪结在心头。

顾青青默默打量着她，这是上一世不曾有过的。那时的她全然一团孩子气，既高兴又紧张，第一次见面只在局促无措中只匆匆看了一眼，而后被问了些家常话便下了船，自去玩耍。

等到成了婚，没多久她和赵允诚两人之间便起了龃龉，除了年节大宴，赵允诚从不带她入宫。而那些年节大宴上，她遥遥坐在角落，也甚少有机会近距离打量她。再后来，便是月贵妃伤逝，她也彻底和赵允诚决裂……

窗外风声骤大，榻桌之上书籍翻动。内侍们关窗的关窗，收书的收书，还有声音劝道：“风大，娘娘莫在窗前多坐，小心沾了寒气。”

直到这时，月贵妃方才回过神，她看向顾青青，怔愣了一瞬，才吩咐内侍赐座。她抬起手，内侍纷纷退下，房内只剩月贵妃和顾青青两人，以及一个贴身伺候的侍女。

她看着顾青青，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许久，她开口道：“你很像一个故人。”

顾青青也愣了一下，这话上一世见面时月贵妃并未说过。顾青青没有接话，只听她似自语般喃喃地说了一句：“真像啊。”

像谁？

顾青青看着月贵妃，只是她却不再说话了，似乎陷入了什么回忆之中。这位月贵妃虽在宫中数年，却是不爱言语的性子，这一点上一世便有所体会。但此前没有察觉，只觉得她话少，如今细看，却有说不出的怪异。

她开口说话，像是并非为了和你说话，随时都有可能陷入自己的思绪，正如现在。

顾青青与这位月贵妃见面不多，不知道她是否一直是这么个性子，只是上一世自己对她了解不多？眼见月贵妃迟迟不说话，只是发呆，那贴身侍女在她身旁轻唤：

“娘娘……”

月贵妃惊醒，看向顾青青，眉间微蹙，顾青青正以为她要吩咐什么，下一刻她再次怔愣，喃喃地重复：“真像啊。”

顾青青心内一惊，她知道那怪异是什么了。那样浑浊的眼神，分明不是一个清醒之人该有的。月贵妃此刻的神态与她进来时所见判若两人，与上一世所见也大为不同——

怎会如此？发生了什么？

心思急转间，那贴身侍女已经挡住顾青青视线，轻唤月贵妃。片刻后，月贵妃似乎醒转，那贴身侍女问道：“娘娘今日已经累了，是否小憩片刻再请温霖县主过来？”

月贵妃不语，那贴身侍女扶着她，将她带入屏风后，旋即走出，同顾青青陪笑，道：“娘娘今日身体略感不适，可能要县主稍后再来觐见了。”

顾青青目光从八扇薄纱屏风上挪开，隔着薄纱可以看见月贵妃正撑着额头小憩，看起来只是疲乏太狠，需要休息。可是，月贵妃方才那表现，分明不是疲累，那是突然陷入了迷怔。一个正常人，怎么会突然陷入迷怔的状态？

还有这侍女的表现，分明是知情。但她言语间却甚是遮掩，似乎不愿意让顾青青知道。她此行此举是遵月贵妃指示还是另有原因？

若是遵月贵妃指示，可分明月贵妃方才未曾言语一句，她却能擅作主张……

“县主慢走。”

顾青青接过幕篱，回头看向侍女缓缓穿过珠帘走远的身影，心中莫名沉沉。

栏外江上，一片平静，数只小船遥遥缀在不远处，每艘船上几名黑衣卫士紧盯四周，护卫着主船的安危。月贵妃突然的异状导致两人并未说什么话，顾青青也不知道是否她稍后还会传召，只能暂且呆在船上。

守在月贵妃厢房门口的小侍女瞧她一直在原地等着，好心提醒道：“下面一楼设了休息的厢房，县主可前去稍事休息，等娘娘传唤，婢子再去请您。”

顾青青闻言，有些意动，朝小侍女道了谢。只是向楼下打眼一看，却见一层的甲板上，几个锦衣公子正倚着栏杆说话，赵允诚正在其中。他们说话的地方刚好挨着楼梯口，顾青青不愿与赵允诚碰上，便问那侍女：

“不知那一侧可有楼梯通行？”

小侍女正打算给她引路，见她指向另一侧，顺势转身应道：“那边也是有的，而且刚巧楼梯下有间空着的小厢房，窗口正对着左岸，还可以瞧见远处钟山的景象。听说，在江上看见山顶千佛寺的佛光呢！”

佛光……

佛光顾青青并未见过，钟山上的千佛寺倒是去过两次。千佛寺在钟山北麓最高峰，也就是相传有佛光之处。当年法师玄广修行至此地，于江上见山顶佛光，后于山顶建立千佛寺。千佛寺在整个南都极负盛名，香客众多。而让它最出名的，倒不是佛光，而是据称十分灵验的命签。而顾青青唯二去过的两次，一次是求姻缘，一次是解命签。

第一次，求姻缘，却得了命签。

第二次，求解命，却解了姻缘。

命中劫，命中解。

当时只以为是拿了命签，只有那解签的老和尚摇头不语。临离开时，那始终不语的老和尚将手侧的经书递给她，诵了一声佛号，道：“世间万般，自有缘法。顺其自然，方得始终。”

只可惜，她那时年少气盛，从未听进心里，最终陷入魔障。等到要回头时，那老和尚却已不在，只留下一句：“是缘亦是劫，缘终劫了。”

却原来，那就是她的姻缘签，所谓的命中劫，便是那场不该有的姻缘。

小侍女很快将顾青青带到地方，顾青青道了谢，环顾四周，见那窗口处果然正巧能够看见远处的钟山。

从醒来到现在，顾青青虽已下定决心同往世一刀两断，然而往事总与现世交替纠缠。顾青青望着眼前的青山碧波，静下心来，打算梳理一下接下来的事。

钟山、千佛寺、月贵妃、命签……

月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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